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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为你

不知道您为什么会选择回国发展呢

虞兮在包厢门口站定,十几秒钟之后,许晓凝才从转角处匆匆跟了过来。等她喘匀气的工夫,虞兮捋了一下微卷的浅栗色长发,把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露出白嫩耳垂上圆润的复古珍珠耳饰。然后她一边整理裙子,一边问许晓凝:“我看起来怎么样?”

许晓凝以最快的速度把虞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V领银色亮片长裙,尖头黑色高跟鞋,宽大的钻石手镯,搭配她烈焰红唇的妆面,身材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真是优雅和性感并存。

许晓凝朝虞兮竖起大拇指,总结道:“完美。”

虞兮皮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瓷,小小的巴掌脸,和凤目薄唇相得益彰。她的眼尾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异常冷艳,此刻听到许晓凝的话笑了笑,整个人顿时显得格外生动起来,宛如娇艳欲滴的人间富贵花。

眼见着虞兮又把领口往下拉了拉,许晓凝皱眉问道:“您不说那个李德正李总,当年是您父亲的老部下,和您父亲很有交情吗?”

修长白皙的手指覆上包厢的门把手,虞兮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瞥了她一眼,反问:“所以呢?你是不是觉得他应该捧着合同,跪在我面前求我签?”

“呃……”许晓凝迟疑几秒,才说道,“我倒也没做过这种梦。”

“那不就得了。”虞兮嗤笑一声,昂首走了进去。跟在她身后的许晓凝觉得,自己的老板又一次化身成了全副武装的猎人,即使最后一无所获,也要在出场时摆出绝对势在必得的姿态。

今天虞兮宴请的,是泰泽集团旗下一家酒店采购部的正副两位总监,和四位采购经理。酒桌上觥筹交错,她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一番推杯换盏后,还不忘把服务生刚送进来的蟹粉狮子头转到李德正面前。

她亲热而熟稔地笑道:“李叔叔,我记得您最爱吃蟹粉狮子头了,这家的淮扬菜做得特别地道,您尝尝。”说完之后,她又举起手边的酒杯,朝陈副总说:“这杯我敬您,免得啊,您觉得我厚此薄彼,只顾着关心我李叔叔。”

虞兮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挨个儿敬了其他人每人一杯。几杯酒喝完,她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红,言笑晏晏间,眼角眉梢的风情越发令人侧目。

没错过陈副总始终在虞兮身上打转的眼神,李德正亦很是享受席间这位世侄女殷勤周到的照顾,但他也没忘了正事,面上的为难不似作伪,说道:“我和你父亲当年是老交情了,你和我的亲侄女也没什么分别,但是虞兮,虽然酒店和之前的食品供应商合同到……”

“李叔叔——”虞兮拉长声音打断他的话,撒娇似的笑道,“瞧您,什么时候都不忘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嘛,咱们今天就是简单吃个饭,您带我多认识几个朋友,您几位也能顺便多喝几杯,放松一下心情。结果您可倒好,酒还没喝两杯呢,又开始谈工作。这要再说下去,您可就得罚酒了!陈副总您说是不是啊?”

即使陪虞兮出席过很多次类似的场合,但此刻的许晓凝仍是不得不又一次佩服起了虞兮——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的宴请所为何来,可她偏偏就是能厚着脸皮指鹿为马,说是让对方为了帮自己“见世面”,“顺便”放放松,不仅把理由胡诌得冠冕堂皇,又把自己摆在欠人情的位置上,奉承人奉承得不着痕迹。

男人们都心知肚明,但就是吃她这一套。

果然,被点到名的陈副总笑道:“虞总不知道,我们李总对工作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我们下面的人可都是以李总做榜样标杆来学习的。”说完之后,他话锋一转,打趣道:“不过李总,虞总也是一番好意,您今天要是不多喝两杯,我都忍不住替虞总觉得委屈了。”

众人闻声都笑起来,纷纷道:“陈副总真是怜香惜玉。”

李德正一杯酒喝下,席间气氛更加热络,虞兮亲自拿公筷给他夹了菜,正要说话,先前离席出去的一个采购经理回到包厢,快步走到桌前,说:“李总,蒋总过来了。”

“蒋总?”在座几个人闻言,一时都愣住了。虞兮面上露出几分好奇,但还没问出口,包厢的门就再次被推开,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皎如玉树,形貌昳丽,五官似乎经过造神之手的精雕细琢,精致隽秀,令人见之难忘。在众人的起身问好声中,他嘴角扬起轻浅的弧度,周身冷峻的气息被中和了一些,但眸色始终清冷。而因为有此珠玉在前,他身后助理模样的一男一女虽都相貌出众,却谈不上显眼了。

李德正一改先前老神在在安心被吹捧的模样,笑容都显得小心翼翼,其他人更是把紧张直接写在了脸上。

来人走到被立刻让出来的主位前,颔首道:“都坐吧,不用这么紧张。只是碰巧我也在这边吃饭,遇到了采购部的张经理,知道大家都在,所以过来坐坐。”

他说得轻描淡写,李德正却不敢当真。

泰泽集团的酒店产业享誉全球,而眼前这位年轻总裁,正是董事长的独生子——蒋辰屿。他过去主要负责经营泰泽的海外产业,三个月前低调归国,不仅直接接掌了集团的全部事务,而且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在部门整合、人员精简的过程中,所有阻力都被他用雷霆手段一一清除,整个泰泽集团就像是被他驯服的一头猛虎,甘愿任他驱使。

令李德正更加不安的是,自己就职的瑞图酒店,只是泰泽集团旗下一个中端酒店品牌。这位太子爷突然驾到,谁也不会蠢到以为,他是在展现什么亲民姿态。只怕就像前几次大变动一样,不过是随意找了一个可以借题发挥的机会。否则以他的地位,凭什么会认识一个小小的采购经理呢?

虞兮不知道李德正现在满心想的,都是他所在的这条中端线,会不会被这位铁血太子爷一锅端。她从众人的神情里直接抓住了重点,在和许晓凝的短暂对视中,确认了自己的妆容依然完美,然后才把自己的好奇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展现出来,问道:“李总,这位是?”

见蒋辰屿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探究,李德正尽量压住心中的纷乱,连忙笑道:“这位就是我们泰泽集团的总裁,蒋总。”说完之后,他又向蒋辰屿介绍道:“蒋总,这位是虞兮,虞总。虞氏食品公司最近在和瑞图酒店谈食品供应业务,虽然经过调研,否决了合作的可能性,但虞总好心胸,仍是顾念着和我的私人交情,今天请大家过来一起吃个便饭。”

虞兮心里暗骂这老狐狸不是东西,为了打消老板有可能产生的任何一点儿质疑,几句话就展示出了自己无私敬业的形象,也毫不犹豫地断了她的后路。不过她面上不动声色,仍是姿态优雅地上前几步,朝蒋辰屿伸出手,热情而不失矜持地笑道:“原来是蒋总,久仰久仰。”

蒋辰屿亦伸出手,但神情始终淡淡的,与她的手短暂相握后很快抽离,纡尊降贵一般,仿佛他愿意施舍一个下凡的姿态,面前的人就应该感激涕零。

因为这种疏离来自真正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所以虞兮很能包容,继续说道:“其实以我们公司的规模,和瑞图酒店谈合作,实在是我托大了。不过生意虽然没谈成,整个过程我也受益匪浅。李总一直是我很尊敬的长辈,而且我非常欣赏也非常佩服您手下员工的能力和职业素养,能交到这些朋友是我的福气。今天又有幸见到蒋总,我实在是三生有幸。”

许晓凝默默在心里给自家老板又竖了一次大拇指。

“虞总客气了。”蒋辰屿淡淡笑道,声音如裂石穿云,低沉悦耳。

李德正又为虞兮介绍了蒋辰屿带来的两位助理,等众人重新落座时,因为心思各异,酒桌上已不复最初热络的气氛,只有偶尔微小的杯碟碰撞声。

虞兮落落大方地举起酒杯,朝身旁的蒋辰屿笑道:“我们小公司和泰泽集团不能同日而语,如果不是今天凑巧,只怕我想见您一面都是奢望。但既然今天我有这个机会,希望蒋总能赏我一个薄面,让我敬您几杯酒,以表敬意。”

说完之后,她饮尽了一杯酒。蒋辰屿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并没有喝,等到虞兮连饮三杯,才慢条斯理地问道:“瑞图是泰泽集团三年前在海城开创的中端品牌,业绩在国内同等级的酒店品牌中一直稳居前三。虞总之前提到贵公司的规模,恕我直言,想来应该还是有些差距的。而且您如果提前做过调查,就该知道,泰泽集团全线品牌的各项供应标准审核都十分严苛,那您又是为什么仍坚持来谈这次合作的呢?”

因为事实本就如此,所以虞兮并不觉得蒋辰屿这种问题是一种轻慢,她笑着解释道:“实话不瞒蒋总,我最初接手虞氏食品的时候,它就是个濒临倒闭的小公司,这几年虽然小有起色,也确实难以同海城的各大食品公司抗衡。但书里说福祸相依,换个角度看,有些劣势也能成为优势。”

她说话的时候,察觉到蒋辰屿看过来的目光,佯作不察地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然后才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虞氏食品这些年一直做的是肉类制作加工和销售。制作门类单一,但也因为如此,所以质量方面精益求精,口碑始终很好。我对比过目前市场上国内外的所有同类产品,我们的产品无论质量、口感还是卫生标准都毫不逊色,而且价格更低。”

虞兮娇媚的笑容,将在座大多数男人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但落在蒋辰屿眼里,只换来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想和泰泽集团合作,只是‘不逊色’,实在很难有说服力。”

“所以我才说这次受益匪浅,既感知到了和大企业的差距,又能让我们更有动力去提升自身实力……”虞兮嫣然一笑,又举杯道,“蒋总,我这杯敬您和您手下这些得力干将。”

她又喝了一个满杯,其他人也纷纷举杯共饮。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虞总手上这只手镯,是布契拉提那款著名的‘普莱特的淡蓝色海’。”蒋辰屿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意味不明地笑道,“能做到随便一款首饰就价值几百万,贵公司实在不应该只是当前的规模。”

虞兮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宽大的铂金手镯,数颗钻石镶嵌,似薄纱般堆叠出海浪的形状,极尽奢华精巧,在灯光下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

视线扫过腕间的手镯,虞兮重新看向蒋辰屿,将白皙纤细的手臂抬起,身子朝他那边微微靠过去了些,红唇轻启,问道:“您说这个呀?”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近到虞兮的一缕长发不小心地拂过了蒋辰屿的手背。蒋辰屿闻到空气里越发明显的香水味,那丝香气水润清凉,散发着一种近乎凛冽的温柔,和身边活色生香的美人形成极大反差。

蒋辰屿眸光依然深邃,不曾生出半分波澜。

虞兮坐直身子,目光始终不离蒋辰屿如画的脸庞,笑道:“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毫不费力地负担这种消费还只是奢望——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算是作为我帮了她一个忙的谢礼。”

蒋辰屿没有再说什么。这两句闲谈过后,其他人心中的紧张感多少都淡了几分,而且蒋辰屿带来的两位助理也还算“亲民”,酒桌上的气氛总算渐渐好了起来。

许晓凝眼看着虞兮喝了一杯又一杯,其他人还算给面子,而那位蒋总看来无论如何都难以讨好,除了偶尔抿一口杯中的酒,连菜也不怎么吃。她知道虞兮酒量好,来之前也先吃了解酒药,但作用毕竟有限,就凭她这种喝法,无论能否保持清醒,第二天身体也一定非常难受。

一如许晓凝担心的那般,喝到最后,虞兮的脸看上去虽然仍只有一层娇艳的薄红,可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迷离,而且喝得越多,她看着蒋辰屿的时间越久。久到即使蒋辰屿始终不动如山,其他人也开始为之侧目。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助理的苦恼,虞兮单手支腮,看着蒋辰屿,问道:“听说蒋总这些年一直在美国,不知道为什么您会选择回国发展呢?”

原本轻晃酒杯的蒋辰屿停下动作,视线从杯底的残酒移到虞兮脸上,给出的回答有如面对财经记者采访时一般标准:“泰泽集团始终非常看重国内市场,尤其近些年来,国内发展迅速,商机无限,我们把总部迁回国内也是情理之中的选择。”

虞兮点了点头,觉得灯光下的蒋辰屿实在是俊美无俦,除了始终稍显冷淡,其他地方挑不出半分缺点。她舔了舔唇上残留的酒液,又问:“那蒋总是为什么回国的呢?”

周围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许晓凝面上的笑容有些撑不住,清了清嗓子,意图提醒,但虞兮恍若未觉。

在虞兮失忆般的再次提问后,蒋辰屿看了她一眼,又再次垂眸,声音冷淡:“家里长辈说过,他乡虽好,终要还家,我深以为然。”

那个眼神像从虞兮身上刮过的风,轻浅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让人一时看不出是嘲讽还是不耐烦。他人无从分辨,虞兮无意深究,她直接夺过蒋辰屿手中的酒杯,将残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随意地拍在桌上,“啪”的一声轻响后,她直直地看着蒋辰屿,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薄雾。她抬手飞快地擦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问道:“蒋辰屿,你为什么回来?”

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筷子里夹的菜掉落进碟内,说到一半的话僵在了唇齿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第一时间投向了虞兮,然后再几乎不约而同地转向蒋辰屿,其中的错愕、震惊、探究和好奇交织成网,网中心对视的两个人,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蒋辰屿始终坐在原处不动,但原本的从容,渐渐沉淀成了一种寂然。他的眉头皱起,随后又舒展开来,只是眸底始终泛着幽暗的光芒。

一室静默中,蒋辰屿看着虞兮,终于缓缓开口:“为你。”

两头不亏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夜色中,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汇入车流。许晓凝担心虞兮喝多了不舒服,不敢把车开得太快。她从后视镜看了看斜倚在后座里闭目休息的虞兮,虽然知道自家老板酒量非常好,但还是不无担心地问道:“您还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虞兮反问完,才睁开眼睛,即使一身酒气,但目光澄明,丝毫不见一丝迷离。

“我还以为……”许晓凝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看着此刻虞兮又是一副什么人、什么事儿都不在乎的脸,许晓凝不禁心悦诚服,但旺盛的好奇心仍是让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蒋总,你们……老情人啊?”

虞兮嗤笑一声,充分表达了对她这个形容的不以为然:“算是吧。”

对这个答案自然不意外,许晓凝问题的重点还在后面。路遇红灯,她停下来后,干脆回过头去,问道:“可他不是刚回国吗?您和他怎么也好几年没见了吧,您怎么知道他对您还余情未了?”

虞兮姿态慵懒地靠在座位里,揉着因为喝了太多酒而隐隐作痛的额角,说:“以前不知道,但现在这不是见面了吗?”

看到许晓凝仍带着疑问的目光,她闭上眼,嘴角的弧度透着几分轻嘲:“一个男人喜不喜欢我,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许晓凝恍然,但佩服之余,又不免想到刚才离席前的虞兮。

蒋辰屿说出“为你”两个字后,包厢里的气氛依然是凝滞的,听到秘密的众人俱当自己是空气,恨不得把存在感降至为零。而虞兮在听到答案那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很快就摇晃着站起身来,声音喑哑干涩地说:“五年了,谢谢你还能这么说。”

许晓凝跟在虞兮身边做助理三年,境况再难,也鲜少见到如此脆弱的老板。所以彼时她连忙跟上,扶住有些踉跄的虞兮,一起向外走去。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场围观群众都难免觉得有些伤感的意外重逢,在出门之后就变了味道——出包厢,进电梯,等到电梯门关闭之后,虞兮脸上难掩的伤感、失落、晦涩等所有情绪,都迅速敛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漫不经心的嗤笑。

两声短促的鸣笛将许晓凝拉回了神,她这才发现信号灯已经由红转绿,跟在她后面的汽车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了,她连忙启动汽车,继续向前驶去。

“不过我看,蒋辰屿实在不像是会公私不分,把瑞图的单子给咱们来博你一笑的人。”许晓凝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不出现,李德正那个老狐狸那边好歹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结果他来之后,那几句评价把合作的可能性全砍断了。”

“我本来也没指望瑞图这单子能签成。”虞兮不紧不慢地说,“我之前听到消息,说泰泽集团马上要创立新的中低端品牌,意图占领国内高端快捷酒店市场。如果能拿下这个订单,关系和平台都搭建好,那咱们接下来几年都能吃喝不愁。本来我今天主要准备的,是等李德正明确拒绝合作之后,想办法利用他那点儿愧疚心理,为我牵线新品牌的——曾经老板的女儿,如今落魄到来求他,他那种人,难免会产生一种非常微妙的施舍欲,来彰显自己如今的存在感。”

“可那个老狐狸也未必会帮。”许晓凝对李德正嗤之以鼻。虞兮倒是毫不在意,笑了笑,说:“人嘛,都是以个人利益为先的,我也不例外,所以他帮不帮都正常。想做成生意,哪有不求人的?”

许晓凝点了点头,又问:“那蒋辰屿会把新酒店的订单签给咱们吗?”

即使刚见过面,但虞兮想起蒋辰屿,仍觉得像远隔重洋。她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灯,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既然说是为我回来的,那大概率会。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附加条件。”

“如果他提什么无理要求呢?”

“比如什么无理要求?”虞兮明知许晓凝指的是什么,仍故意问道。许晓凝被这问题噎了一下,过了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答道:“比如一起盖着棉被聊聊天什么的。”

虞兮的视线始终没有从窗外收回来,她笑容明艳动人,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情绪:“既能鸳梦重温,又拿下订单赚了钱,两头不亏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蒋总,虞氏食品的相关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有优势,只是规模和我们过去合作过的公司相比实在太小,新品牌虽然是中低端定位,但虞氏想和其他供应商竞争,胜出概率也并不高。”

路上,一辆黄色牌照的迈巴赫内,蒋辰屿的女助理江蓠坐在副驾驶座上,目光盯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把查到的资料浏览一遍之后,回头看向后座的蒋辰屿。

蒋辰屿一字未回。

车厢里有短暂的沉默。另一个男助理关山,心内微微叹了口气:江蓠工作方面绝对认真干练,但也更像个冷静刻板的工作机器,事关感情,哪怕是如今老板的感情,也一板一眼不懂变通——这个虞兮对他们蒋总来说到底有多特别,只怕不用几天,整个泰泽集团都要传遍了。她现在再怎么认真分析虞氏食品的优势劣势,意义何在呢?

关山见蒋辰屿始终若有所思的模样,出声说道:“蒋总,我找人详查了五年前苏富比拍卖会的竞买人资料,目前仅仅能得知,拍得那只‘普莱特的淡蓝色海’的人,受雇于一名卓姓华人男子。联系目前已知的虞总的人际关系,基本能断定是卓越集团的董事长卓清淮。”

他说完之后,总算听到蒋辰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但也仅此而已。

关山觑着蒋辰屿依然冷峻的神情,不得不承认,即使和江蓠一起跟在老板身边工作几年,但大多数时间里,老板的心思他还是很难猜透。

蒋辰屿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眸光倒映街边的灯火,明暗变换的光影里,他再次想起今天从见面一直到酒局散场,虞兮的全部虚与委蛇。

她眼底的波澜不惊是真的,面上妩媚的笑容是假的;满心想谈成一笔生意是真的,人前的醉眼迷蒙是假的。包括后来她擦去的那滴没掉下的泪,说话时恰到好处的哽咽,离开时有些踉跄的脚步……他一个都不信。

可是他也看到,在她三次追问他回国原因的时候,听到他说是为了她,她眼底有一丝异样的火光,来不及彻底燃起又迅速陨灭了。那一刻,他即使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却试图骗自己说,也许整晚她九分假,但总该有一分真。

蒋辰屿觉得自己一如既往的可笑。

他收回视线,拿过旁边的平板电脑,不知第几次翻阅起这次回国前他让人去查的资料。

五年时间弹指一瞬,有些东西早已改变。比如虞兮依旧年轻貌美,但也越发性感妖艳。她曾经看重且拥有的东西不多,如今依然比他想象中的少:一家岌岌可危的公司,三两个家世背景性格都十分迥异的朋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几张她曾在社交网站上传过的照片里,背景无一不是醉生梦死的名利场,她的穿着打扮不同,妆容不同,身边的男人也不同。唯一不变的,只有她左手上的手镯。

关山之所以去追溯这只手镯的来历,大概也是因为过于灵透,注意到了他在看照片时,视线长久停留的方向。而得到的答案其实多少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虞兮鲜有地看重一件首饰,也许代表着她心里有了一个放不下的人,可实际上,真正和卓清淮过从甚密的,是虞兮最好的朋友。那么这个她口中的“礼物”,也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解释。

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的愉悦。

他内心厌恶自己时隔五年仍然记得虞兮,记得她每一个喜好,每一个朋友,也记得那段他五年里不愿回首却始终如鲠在喉的过去。他曾经爱过她,也恨过她,可他所有的爱恨,从来都是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随意轻贱的东西。

蒋辰屿缓缓闭上眼睛,说:“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她的来访一律不见。另外,通知下去,虞氏食品公司不能进入供应商备选名单。”

江蓠和关山对视一眼,一个不解一个错愕,但都很快颔首答道:“好的,蒋总。”

男人啊,真是有意思

床头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虞兮从被子中伸出手,接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没有睁开。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她翻了个身,但只这一个动作,宿醉后的头疼就越发厉害起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揉着额角,一边问:“华叔?”

“还在睡?”电话那头的华叔听出她声音里浓重的睡意,又是关切又是责备地问道,“昨晚又喝了多少?”

“没多少。”她嗓音沙哑,半坐起身子,拿过床头的水杯,将里面的水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干渴的喉咙总算舒服了些。

“别总想着糊弄我!我一直和你说,生意要谈,可不能不顾忌身体,你要真有个好歹,我没办法跟你爸爸交代。”华叔语重心长地说,“一两单生意,就算利润再大,不做也没什么。现在公司的效益和你刚接手时比起来那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咱们稳扎稳打,什么事情都不能急于一时。”

“知道了,华叔。”虞兮避重就轻地笑道。

华叔叹道:“是我没本事,除了生产上的事儿,其他的什么都不懂,当初要不是你爸为了帮我,接下了这家公司,现在你也不会多这么一个拖累。”

虞兮把剩下的水喝完了,舔去唇边的水迹,故意笑着说:“没这家公司,我就彻底一穷二白了,现在吃什么喝什么?华叔,您可还没老呢,别总逮着过去那点儿事情唠唠叨叨,我现在正是奋斗的年纪,您倒每天只想着劝我退休,这不合适吧?”

一句话把华叔噎得直要跟她犯急,她才语气轻松地安抚道:“我都明白,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也别只顾着说我,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只有您始终在生产上把关,我才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安心。”

华叔知道她难劝,又嘱咐了一番,才叹息着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虞兮看到上面的时间,发现已经下午三点了,这才知道华叔这一番唠叨所为何来。

她按下床头的遥控,厚厚的窗帘和遮光帘全部打开,午后的阳光顷刻间洒满了整个房间,她一面微眯着眼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一面拿着手机朝浴室走去。

泡澡的过程里,她翻看完了手机里几条留言,把不重要的事全部忽略不管,只回了个电话给好友季明明。

“醒了?”季明明深谙她的习性,接通电话的瞬间,直接问道。

躺在按摩浴缸里,身体被热水包裹,宿醉的痛苦疲惫缓解了许多,她舒服地喟叹出声,然后才问道:“晚上一起吃饭?”

“没空。”季明明的声音数年如一日的冷淡漠然,“要陪卓清淮去参加一个商务晚宴。”

虞兮对她的狗脾气再了解不过,自己也全无在人前的矫揉造作,拍了下水面,没好气地说:“直接一点儿你会死是吗?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说,晚上有个活动,你想带我一起参加?”

“本来想这么说,因为我听说楚凌也会去,觉得你可能有兴趣。”季明明说,“但现在我突然不这么想了,再见。”虞兮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忙音。

晚上,接虞兮的车到了楼下,她上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季明明摆脸色。见对方始终安之若素,于是她很快想到了找碴儿的新方向,问道:“你看新闻了吗?我听我助理说,今年大红的一个女明星,好像接受采访时说自己最欣赏‘卓叔叔’这个类型的男人。”

卓清淮年长她们十二岁,其实远不到被叫叔叔的年纪,季明明这么称呼自有她的原因,虞兮随她一起这么叫,却始终是调侃意味更多一些。

“没有。”季明明答得言简意赅,然后看了虞兮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倒是听到风声,泰泽集团新酒店的供应商考察名单里没有你。”

虞兮顿时一愣,然后就把和季明明的口舌官司抛到了脑后。她想到昨天晚上蒋辰屿精致好看的五官,和冷峻深沉的气质,颇为玩味地笑了一声:“男人啊,真是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季明明皱起眉头,冷冷地说,“还专门让我找人调查,看昨晚蒋辰屿在哪里吃饭,然后特意把饭局也定在了那里,为的就是得出这个结论——人家其实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虞兮用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目光看她,幽幽说道:“瞧瞧我们明明这愚蠢的小脑袋瓜。”

眼见着季明明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心情总算好了点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瑞图采购部这边的路我是确定要走的,而这个饭局安排在他方便发现的地方,只是因为我想顺便看一看,看他会不会主动出现。如果不会那无所谓,反正不影响我和李德正攀交情,可他一旦出现,那就说明,我能从泰泽拿到的利益一定比最初预想的要多。”

“昨天他是主动出现的?”季明明不傻,很快想到了这件事的关窍,狐疑地问,“既然潜在利润让你这么动心,他如果不主动找上你,你就轻易放过了?”

虞兮顿时笑起来,给了她一个“知我者你”的眼神,老实承认:“我想过,如果他不出现,我就自己找机会‘偶遇’一下,不过显然,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听着她的笑声,季明明眉头并未舒展,问道:“如果他不出现,也不把你的偶遇放在眼里呢?”

虞兮不以为意地把玩着手镯,冷笑着道:“既然不能为我带来利益,那也就不值得我再多浪费一个眼神。”

季明明几不可见地点头,说:“不要在这种反复无常的人身上白费力气了,我会帮你留意有没有新的合作对象的。”

车里始终听着两个人说话的卓清淮此时笑道:“昨天才见面,你今天就能打听到关于考察名单的风声,只能说明,这个消息是那位蒋总特意让人放出来给虞兮知道的。”

季明明脑中这才闪过“欲擒故纵”四个字,见虞兮丝毫不意外,知道她也已经猜到蒋辰屿的目的了,顿时觉得车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迟钝,不仅懊恼,也为虞兮担心,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虞兮微哂,姿态随意地说:“戏台都搭好了,不上去唱一出多可惜。”

卓清淮携双姝甫一入场,就吸引了绝大多数的目光。虞兮性感,季明明冷艳,像是火焰和霜雪共存,她们如此不同,却有着同样娇艳脱俗的美。

虞兮穿了条红色的抹胸长裙,脚下踩着十几厘米的水晶鞋,长发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和胸前背后大片的肌肤,端的是肤如凝脂颜如美玉。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株鲜艳动人的红玫瑰,热烈而又恣意地盛放。

以卓清淮在海城商界的地位,出现在哪里都是绝对的焦点。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招呼,季明明挽着他的手臂,虽然表情不多,但亲密姿态里始终透着依赖。

虞兮拿了杯香槟,在场内随意地四处游逛。和她打招呼闲聊的人不少,只是其中和她有生意往来的人屈指可数,更多的是看卓清淮和季明明的面子,或者单纯只是因为,她那张很容易招惹桃花的脸。

结束了和几个熟人的交谈,和新认识的两个潜在合作对象互换了名片,又驾轻就熟地打发了一个态度热络的中年富商,虞兮终于发现了她今晚的目标——荆楚科技的老板,楚凌。

楚凌生得斯文俊秀,人也和善,今天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西装,素日的稳重中又多了几分时尚感。他远远看到熟人,正要过去打招呼,就看到了已经走过来的虞兮,于是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等她走近。

“怎么,楚先生在等我吗?”虞兮到了他身边,故作不解地问道。

有服务生经过,楚凌从他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然后轻轻碰了碰虞兮手中的酒杯,说:“第一次见面,虞小姐没站稳,一下子摔进我怀里;第二次,虞小姐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我的衬衫上;第三次,虞小姐手包的拉链坏了,勾住了我的衣服——”他看着虞兮,笑道:“所以我非常好奇,是不是虞小姐为我们以后的每一次见面,都准备了惊喜。”

虞兮抿了一口杯中的香槟,上身微倾,靠得更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凌的眼睛,声音娇柔低婉地说:“能给楚先生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也不枉费我为了表示好感,费尽这么多心思了。”

楚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面不改色,耳后却有一抹可疑的暗红。他承认虞兮实在是令男人很难招架的女人,但他并不想招惹。于是他也不再兜圈子,无奈地笑了笑,直接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一直知道你是谁,所以你我之间……实在没必要玩这些欲盖弥彰的小游戏。”

虞兮挑了挑眉,站直了身子,也直接给楚凌下了定义:“无趣的男人。”

楚凌对这个评价哭笑不得,问:“所以你这算不算间接承认,之前你搞那些把戏,只是为了有趣?”

两个人边说边走到了一旁的阳台上。这边清净得很,虞兮身倚围栏,对楚凌的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你应该感谢我为你枯燥无味的人生,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万分感谢。”楚凌无奈地笑道。他摸出一盒烟,还没打开,虞兮白皙的手掌就伸到了他面前。于是他抽出一支烟,递到她手里,又十分好脾气地帮她点了火,才继续说道:“但是虞兮,你想做的事儿,我不会参与。”

“话不要说得太早,楚先生。”虞兮对他的话只报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蒋辰屿进门之后,和晚宴的主办方简单交谈片刻,不经意地抬头时,看到的就是阳台上一袭红裙的虞兮,她正把烟圈吹到她面前一个清俊男人的脸上,笑得眉飞色舞,开心极了。

“蒋总?”和蒋辰屿说话的人见他有些出神的模样,忍不住出声唤道。

蒋辰屿收回视线,面色如常,说:“没什么,只是似乎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蒋总都不怕,我怕什么呢

和蒋辰屿聊天的人沿着他之前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正在说话的虞兮和楚凌,但他十分笃定地问:“蒋总说的是虞小姐?”

蒋辰屿挑了挑眉,反问:“你也认识?”

“您刚回国,所以大概还不清楚,在海城,认识虞小姐的人可不少。”说到这里,那男人的笑容顿时暧昧了几分,“毕竟漂亮女人虽然多,但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既能搭上卓清淮,同时又能随意所欲地勾三搭四的。”

蒋辰屿的神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眼底却有一闪而逝的寒芒。

江蓠和关山对视一眼,正要试图找借口转移话题,蒋辰屿已经问道:“虞小姐旁边那位呢?”

那人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说道:“荆楚科技的老板,楚凌。公司成立不久,但已经打响了名头,虞小姐眼光真是不错,这不,还没多久,就打得火热了。”

蒋辰屿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我既然找上你,当然是因为你我之间存在很大的合作可能性。”虞兮纤长的手指夹着烟,看着楚凌,直截了当地说,“你不止看起来和善,据我所知,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儿,但大概因为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人性,所以我也不信你一点儿都没恨过。”

在楚凌的沉默中,虞兮转身看向苍茫的夜色,说:“楚亦奇当年为了上大学,拿走了你爸爸准备做手术的钱,从那以后,你们全家所有的厄运,都是你这位亲叔叔带来的。”

她查到的资料里,当年楚凌的爸爸无法继续治疗,很快撒手人寰,而他的妈妈因为伤心过度难产而亡,楚凌刚出生的弟弟,也患上了儿童孤独症。

楚凌的和颜悦色消失殆尽,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虞兮看不清的复杂。他脸上未见怒意,只是语气微沉:“你不能把人心分成简单的黑白,就像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和恨两种感情一样。我知道你查到了很多,所以你应该也知道,我叔叔当年上了大学之后,一直在拼命打工,抚养我们兄弟两个,供我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给我弟弟找最好的大夫治病。这么多年,他都不曾苛待过我们。而你不知道的是,我爸爸的病在当年算是绝症,即使做了手术也维持不了多久,是他主动放弃,把钱拿给我叔叔的。”

虞兮几不可闻地冷笑着道:“多么感人至深的兄弟情义,是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还是你那位好叔叔后来自己告诉你的?”

楚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一支烟抽完,离开前,对虞兮说:“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肯相信的原因。可是虞兮,我和你不一样。”

“你当然和我不一样!”虞兮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她脸上标志似的笑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种十分冰冷的艳丽,“如果我是你,至少我会用脑子好好想一想,那到底是所谓的亲情,还是因为有人做了阴损事寝食难安,想让自己良心上好过一点儿的补偿!”

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到楚凌能感觉到虞兮温热的呼吸,而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尚来不及开口,她就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楚凌,我不逼你,你叔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每个人都能云淡风轻地说,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可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不能。”

她的目光坚定,似乎带着能蛊惑人心的力量,楚凌有一刹那的失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夏日傍晚久违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唇,正要说话,远处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空气短暂凝固的间隙,虞兮努力抑制住了皱眉的冲动,但垂下去的手还是无意识地攥紧了。

楚凌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才看向走过来的男人,见对方虽然气度不凡,但十分陌生,而且目光十分明确地落在虞兮身上。他意识到两人是旧识,于是朝对方微微颔首,随后对虞兮说:“你先招呼朋友,我不打扰了。”

目视楚凌离开,虞兮压下心头所有的浮躁情绪,攥紧的手缓缓松开,然后将掩下的懊恼直接摆在了脸上。蒋辰屿将她摆给他的脸色看在眼里,从旁边桌上拿过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向虞兮,然后才问道:“怎么,因为我突然出现搅了你的好事儿?”

“对啊!”虞兮毫不迟疑地承认,接过酒,然后仰头看着他,问,“蒋总搅黄了我的生意,要把新酒店的订单赔给我吗?”

蒋辰屿听着她撒娇一样说话,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反问:“生意?据我所知,你们公司目前好像还没有开展能和科技公司合作的项目。”

虞兮呼吸一滞,面上笑容不变:“所以呢?蒋总这是惊跑了我要钓的鱼,又不打算赔我?”

和昨晚不同,蒋辰屿主动把手中的酒杯和她的轻轻相碰,喝下半杯之后,才答道:“如果我说是呢?”

虞兮勾唇一笑,酒一口都没有喝,把杯子放到一旁,嗔道:“那我当然是只能恭敬地告退了。”

她话说得半真半假,转身要走却是真的。身体上因为宿醉带来的不适还在,刚才和楚凌的谈话结果又不如人意,铁打的人也会累。她现在只想回家好好再睡一觉,没有更多精力和心情应付什么人,包括面前的蒋辰屿。更何况不是只有他会欲擒故纵,她不仅也会,还更得心应手。

可虞兮只走出了一步,就被蒋辰屿从身后拉住了手臂。他动作强势,力道却小心,迫得她不得不转回身子面对他。结果因为鞋跟太高,她一个不稳险些栽进他怀里,扶着他的肩膀才勉强站稳了。

下一秒,虞兮想要后退,蒋辰屿的手臂已经揽在了她腰间,将她整个人都半禁锢在了身前。横在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虞兮刚要挣扎,蒋辰屿就微微俯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的肌肤,低声提醒道:“别动,有人看过来了。”

虞兮听了,没再挣扎,反而上前半步,大半个身子贴在了蒋辰屿身上,看着他媚眼如丝地笑道:“让他们看好了,蒋总都不怕,我怕什么呢?”

温香软玉在怀,蒋辰屿抬手轻轻捏住虞兮的下巴,神情玩味地问道:“虞总一直这么谈生意吗?”

他指尖冰冷,虞兮不自觉地轻颤,随后说出的话,带着一丝幽怨的意味:“怎么可能,我也是很挑的,比如……”她仰头看着蒋辰屿,身子贴得更近了些,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果是蒋总这种极品男人,不谈生意也可以。”

蒋辰屿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钳制感因此消失,虞兮神色轻松地推开他的手,退后了一步,在他墨色般浓郁深邃的目光注视下,笑道:“我还有事儿,蒋总,咱们的‘生意’,改天再谈。”

说完之后,她姿态优雅地转身,径直走远了。

出了酒店冷风一吹,虞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撤得太快,竟然忘了和季明明打招呼。她从手包中拿出手机,正要打给季明明,余光就瞥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蒋辰屿。

阴魂不散,虞兮心里暗骂了一句。但饶是如此,蒋辰屿走近的时候,她也只能选择强打精神应对。不过她正准备说话,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对方就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虞兮的笑容在唇边僵了僵,已经越过她的蒋辰屿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说:“累了?送你回去吧。”

虞兮是真的累了,以至于她的耐心几乎全部告罄,要努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情,只是挑眉问道:“蒋总丝毫不介意把您的阴晴不定展现得这么彻底,是不是觉得,和贵公司的这笔生意我非做不可?”

蒋辰屿觉得,虞兮一定不知道,此刻她穿着抹胸长裙站在风中,姿态虽美,脸色看起来却有些明显的苍白,就像朵随时会凋零的花。

他看得清她眼底所有隐忍的不悦,心里在问自己,这究竟是真实的她,还是她故意不作掩饰,从而想让他看到的她?可还没等到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手就像是已经有了自主意识,脱下西装外套,直接披在了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虞兮有短暂的茫然,但她很快回过了神。面对蒋辰屿复杂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真轻易放弃泰泽集团这块肥肉,于是也就同样没必要拒绝秋风里的一个免费司机。于是她拢紧了身上披着的西装,一言不发地跟在蒋辰屿身后,上了路边一辆早已停在那里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

上车之后,蒋辰屿径自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处理公事,虞兮向司机报了地址后,便没有再说话。因为心内一直琢磨阴晴不定的蒋辰屿,所以虞兮的精神也始终紧绷,舒适的座椅也并未让她有丝毫的松懈。

车内沉闷的气氛维持得并不久,季明明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她人去哪儿了。对虞兮来说,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永远冷冷的,话也总是说得直接到难听的程度,却是永远能让她心安的存在。如今世上她在意且珍视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季明明始终是其中之一。

听着熟悉的声音,虞兮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许多,对季明明说:“有点儿累,所以我先回来了,正要打电话告诉你一声。”

季明明似乎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疲惫,问道:“楚凌那边没聊出什么结果?”

“嗯。”虞兮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抬手一下下地轻揉着眉心,“慢慢来吧,反正也不急在一两天。”

“知道就好,回去好好睡一觉。”电话那头的季明明说完,又补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我估计你活不过三十岁。”

虞兮直接被她气笑了,语气温柔地说:“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爸死那么早,谁知道会不会遗传。”

季明明不气不恼,只言简意赅地回了她四个字:“彼此彼此。”

无论美梦还是噩梦,他早就该醒了

电话挂断之后,车里重新回归沉寂,只有蒋辰屿偶尔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想到虞兮刚刚语气温柔地说恶毒话,有一瞬间,他觉得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仍像过去一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听她和季明明斗嘴。

她看上去嚣张,却大多数时候都吃瘪,然后会又气又恼地趴在桌上,像个争输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时候,其实他无数次想要伸出手,去揉揉她的头发,捏捏她气鼓鼓的脸。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变得模糊而遥远,蒋辰屿回过神来,看向身旁的虞兮,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在中央扶手上睡着了。

虞兮枕着手臂,只露出了半张脸,呼吸均匀轻浅,睡颜安恬。像是卸去防备的小动物,无辜且无害。

蒋辰屿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但指尖在触碰到她脸颊之前又停了下来。过去五年始终在无数梦境中折磨他的人,如今近在咫尺,可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随即缓缓收了回来。

她有自己严格划定的界限,每个人、每件事,都分得清清楚楚。就像在睡梦中才会卸下防备一样,她只有在对她来说真正重要的人面前,才会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她可以和重视的人在电话里十分亲密随意地说恶毒话,也会在那之外,对他和一切外人武装出最八面玲珑的笑容。

蒋辰屿不无自嘲地想,过去的他,是虞兮身边黯淡的影子,现在的他,也始终被排除在她重视的人之外。如果不是如今的他,于她而言有了新的利用价值,那么她大概连多看他一眼都不会。

车在一个高档小区外缓缓停下的时候,虞兮仍在睡,蒋辰屿示意司机不必叫醒她,静静地坐了片刻之后,他起身下了车。

夜色幽深,路旁的枫叶在路灯的光亮下,像一片片耀眼的红色火焰,随着拂过的西风一同燃烧跳动。蒋辰屿点了一支烟,透过升腾的烟雾,静静地看着后车窗。

一支烟还未抽完,车门就被打开了。虞兮下了车,朝他走过来。她挽起的头发有几缕已经散落了下来,被夜风吹得有些许凌乱,她并没有理会,只是将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裹紧了些。

一直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蒋辰屿目光幽暗,声音里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沙哑:“什么时候醒的?”

虞兮对他的目光没有半分回避,反问道:“这个问题重要吗?”

“不那么重要。”蒋辰屿掐灭烟头,说,“即使你告诉我,你自始至终没有睡着过,我也一点儿都不意外。”

虞兮突然笑了,她把西装脱下来,脸上露出了重逢后唯一的一点儿真诚,说道:“即使心知肚明也不拆穿,才是成年人的体面。”

蒋辰屿没有笑,他沉默着越过她,朝自己的车走去,任她递过衣服的手停在半空中,只淡淡回了一句:“扔了吧。”

目视着那辆车驶离,虞兮握着衣服的手紧了紧,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把那件西装外套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区大门。

后视镜里,在她扔下西装的那一刹那,蒋辰屿就收回了视线。

五年过去,时移世易,无论美梦还是噩梦,他早就该醒了。

变故发生在一周后。

一大早,虞兮在半梦半醒间接到许晓凝的电话,电话里,她大多数时间里还算淡定的小助理语速极快地通知她:“虞总,出事儿了!刚刚泰泽集团宣布他们完成了对丽文公司的收购。”

“什么‘丽文’?”虞兮的眼睛睁开了,可脑子还是一团糨糊,有些含混地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之后,就听见许晓凝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她混沌的思维终于在仅剩的一丝睡意消失之后,瞬间清明起来。

“丽文?虞氏目前最大的采购方?”虞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几个关键词在脑海中飞快地打转。

许晓凝继续说道:“之前没听到过任何风声,今天直接出的新闻,泰泽集团在完成收购后,不再保留丽文公司的餐饮品牌,只留下丽文酒店,并会对其重新整合,打造成一个既具有海城特色,又能彰显泰泽集团酒店文化的全新品牌。”

听着后两句明显是被照本宣科念出来的新闻稿,虞兮眼底渐渐有阴云积聚,而许晓凝已经把她心中最坏的猜测说出了口:“而且刚才已经接到了泰泽集团法务部的通知,我们和丽文公司的合同已经被全部终止,对方说会遵照合同条款支付违约金,但是……”

许晓凝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任何人都心知肚明,眼前这点儿违约金,和虞氏食品受到的打击以及后续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麻烦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虞兮坐在床头,无意识地攥紧了膝上的被子,沉声说:“联系泰泽集团相关部门,咨询虞氏食品是否有继续供货丽文的可能,就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达到他们的要求。然后咨询一下蒋辰屿接下来的日程安排,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这边希望可以尽快约见他。”

许晓凝有些迟疑地问:“可是虞总,会不会您私下从个人关系角度出发,联系蒋辰屿会更容易一些?”

“你觉得他既然这么做了,什么狗屁个人关系这个时候能用得上吗?”虞兮的声音冰冷凌厉,但紧接着她就把心中那股无名的怒火压了下去,有些疲惫地说,“不是冲你。去打电话吧。”

许晓凝应声挂断电话。虞兮扔下手机,拿过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因为喝得有些急,她被呛得咳嗽几声,水珠沿着嘴角滑落到了胸前,欠身去拿纸巾的时候,一个不留神,拿杯子的手一歪,里面大半杯水洒在了床上。

虞兮手忙脚乱地抽出几张纸巾擦着床上的水,几秒钟后,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毫无预警地把手里的杯子和纸巾砸到了地上。

她没有理会床上的湿冷,躺倒在那里,脸颊贴着被子,觉得自己昨晚即使难得一夜无梦安睡,此刻却依然疲惫不堪,以至于刚刚只需要半杯水做催化剂,所有烦躁和恼恨就能被轻易间烧灼到顶点。

在商言商,她没有立场要求任何人为她考虑,可她也再清楚不过,蒋辰屿报复她的意图如此明显。

果然如她所料,许晓凝回电时语气更加沉重:“虞总,泰泽集团那边回复说,食品供应商方面,他们已经有了更符合自身要求的选择,而且蒋总最近日程安排得非常满,恐怕短时间内不方便见您。”

虞兮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闭了闭眼睛,打起精神说:“一会儿你来我家接我吧,我们直接过去一趟。”

挂了电话,虞兮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起身进了浴室。经过洗漱台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上只有一览无余的冰冷和麻木。她抬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抵住两边嘴角,轻轻向上,推出了一个不甚自然的弧度,松开手时,她维持着这个弧度,并且凭借它调整出了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最差的时候都已经熬过去了,所以眼前的一切再怎么糟糕,都不算什么。虞兮对自己说。

接到虞兮之后,许晓凝把放在副驾驶上的餐盒递过去,说:“虞总,我给您买了早餐,您先吃点儿吧。”

“不吃了,没什么胃口。”虞兮说完,见许晓凝启动车子前,看着她的目光里颇有一些欲言又止的意味,于是先一步开口问道,“还有什么坏消息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干脆一起说了吧,我还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

许晓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要说这些,只是斟酌着措辞问道:“您……是和蒋辰屿闹翻了吗?”

不然一切怎么会这么突然地急转直下?

虞兮想到几天前和蒋辰屿最后分开前的情形,苦笑着道:“说起来也的确是我的错。那天我有点儿累,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没精力应付他,可能惹怒了蒋大老板吧。”

大概在当时的蒋辰屿眼中,当年关于她的一丁点儿少得可怜的滤镜也碎了个彻底。

虞兮也说不清,可能当时她前一天的酒还没醒,心里只觉得,蒋辰屿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凭什么她已经够给他面子了,他却还是要一直摆脸色给她看,好像专门要揪着那点儿微妙的过去,来发泄心中的怨怼和不满一样。

他有什么资格不满呢?就连在她要做的事情里,他也排在后面,所以她实在没有时间陪着他玩追忆游戏。

虞兮想到这里,咬了咬唇,忍不住自嘲似的笑道:“其实我当时想的是,这笔生意一旦成了,利润确实大,可我偏不做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我别的感觉都没有,就觉得脸被自己打得真疼。大象想碾死只蚂蚁,办法多着呢。”

蒋辰屿是个商人,首当其冲考虑的当然是自身的利益,而她虞兮,只不过是这个过程里,被他顺手解决的麻烦。

许晓凝无声地叹了口气,劝道:“您还是吃点儿东西吧,不然过会儿万一低血糖了会头晕的。”

“最好一会儿直接晕倒在蒋辰屿的办公室门口,现成的苦肉计。”虞兮不太在意地随口说道。

许晓凝没敢说的是,虞兮这么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又明显和那位蒋总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过往,结果美人计都无效,那只怕苦肉计成功概率也不会有多高。

车里的愁云惨雾在季明明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有了些许的不同——虞兮一副对方大惊小怪的模样,语气轻松地说:“这是成年男女之间的感情游戏,你这样双商堪忧的人懂什么?去找你的‘卓叔叔’玩吧,别跟着瞎掺和了。”

虞兮从来都不想让季明明搅和进这些破事儿里来,也非常知道怎么打消对方的担心——挂电话前,她刻意用一种半调侃半认真的语调说:“别担心了,能解决蒋辰屿的只有我,即使你这个季氏集团的白痴小公主也不行。”

许晓凝从后视镜里眼睁睁看着虞兮挂了电话之后,脸上的轻松神情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于是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开着车载着自己这位千面美人老板,一路驶向泰泽集团所在的大厦。然而甚至不需要蒋辰屿的助理挡驾,彬彬有礼的前台小姐在两人上楼前,就直接阻止了她们的脚步,对方礼仪规范笑容亲切,声音也始终温和甜美:“对不起,请问您找哪位?蒋总?抱歉,您没有预约的话,不能上去。”

蒋总如果一直不见咱们怎么办

虞兮理解前台亦是职责所在,于是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礼貌地问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总裁办公室,说我现在预约,希望能在这里等蒋总有时间的话见我一面。”

前台小姐接过了名片,颔首说道:“麻烦您稍等。”

她拿起听筒按下内线,接通之后,简单交代了一下虞兮的情况,然后听着电话那头的指示,点头应道:“是,好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前台小姐看向虞兮和许晓凝,笑容和仪态依旧满分:“对不起,总裁办那边回复说,蒋总现在开会,而且最近几天的行程都已经满了,没有时间见客。”

虞兮对这个答复并不意外,她微微笑道:“那我们好歹也要等蒋总把会开完再说。万一到时候,他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见见我们呢?”

这种访客前台小姐已经见过了太多,也并不直接否定对方的希望,只是按刚刚电话里的吩咐说:“蒋总的访客有单独的休息室,我可以带您二位过去。”

虞兮点点头,说:“谢谢。”

出了电梯,一个穿深灰色套裙的年轻女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对来客微微颔首,然后在前引路,径直把虞兮和许晓凝带到了一间休息室,温声问道:“您二位喝点儿什么?”

许晓凝清楚虞兮的喜好,答道:“一杯美式一杯拿铁,谢谢。”

目视对方退出去并且关好了门,许晓凝才开始打量四周。这间休息室宽敞明亮,各种设施也一应俱全,墙边的书架上摆放着最新的各类杂志、期刊,落地窗前几株造型独特的植物蓬勃生长,不算名贵,可花盆一看便知造价不菲。她收回视线,又摸了摸坐着的真皮沙发,想起自己曾经无聊时,浏览过一些世界知名的奢华家居杂志,终于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

虞兮斜睨她一眼,对她心里那点儿关于天壤之别的感慨看得清清楚楚,问:“知耻而后勇吗?”

“不是。”许晓凝说,“是想跳槽。”

虞兮总算被逗得露出了今天为止第一抹真切的笑容,她喜欢许晓凝时不时的冷笑话,但还是故作嫌弃地笑骂道:“滚滚滚,走了正好,我换个好看又听话的男助理。”许晓凝见她的脸色看起来总算好了些,于是也松了口气。

很快,有人把咖啡和点心送进来,之后又一次退了出去。

虞兮依旧没什么胃口,许晓凝劝不动她,对于自己面前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热拿铁也没有了兴趣,问道:“蒋辰屿如果一直不见咱们怎么办?”

“那就一直等啊,”虞兮笑了笑,说,“不然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蒋辰屿在一份文件上签完字,递给等在一旁的关山。随后,他拿过一份企划部的文件,还没翻开,发现关山仍站在原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出声问道:“还有问题吗?”

关山迟疑片刻,才开口说道:“蒋总,虞总还在等,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蒋辰屿翻文件的手顿了顿,抬眸看着关山,说:“我给你开的薪水里,并不包括随时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还在。”

“对不起蒋总。”关山连忙正色道了歉,然后拿着文件很快便转身出了门。

蒋辰屿再次投入到工作中,他盯着手里的策划书看了许久,眼前却再一次浮现出虞兮的脸。

很多人说爱与恨是共存的,但事实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并不能用简单的爱恨去衡量。他觉得自己大概早就不爱虞兮了,可无论是过去短暂的激情和甜蜜,还是长久以来的痛苦和不甘,属于“蒋辰屿”这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几乎都是她带来的。所以“虞兮”才成为了他心中一个永远难以磨灭的符号。

蒋辰屿放下文件,按下落地窗的遮光按钮,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朝一旁整面的墙体投影按了下去。

光线暗下去的办公室里,墙壁上也很快出现了画面:休息室里几乎真人等身的清晰影像。虞兮正脱下身上的驼色风衣,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她里面穿着一条白色衬衫裙,简约干练的打扮并不减损她的美丽,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她的从容优雅。

她从茶几上端起碟子,拿叉子叉了一口巧克力慕斯吃。蒋辰屿能清楚地看到她皱起的眉头,和脸上明显的嫌弃表情。然后她那个助理劝道:“您不喜欢就别吃了,我出去问问,让他们送点儿别的过来?”

“不用了。”虞兮放下碟子,说,“甜得发腻也好,现在恶心得我彻底没胃口了。”

“眼看这都快中午了,您早饭就没吃,”助理看上去有些担心,无奈地说,“怎么,您这是又换了策略,打算到时候直接饿晕在蒋辰屿面前?”

“这主意也不错。”虞兮随口应道。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然后靠坐回沙发里,才说道:“我真的不饿。而且出了这种事儿,这两天怎么也得去华叔那边看看。安抚他倒容易,但到时候他肯定又要满脸期待地让我试吃各种改良产品,我现在想到那些,简直三天都不想吃饭。”

“您不用看我,这件事我真帮不了您。”助理闻言,脸有点儿垮。

虞兮神情和语调都有些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许晓凝,身为总经理助理,对于公司的每种新产品都要有进一步的了解并能够深入分析优劣,这也是你的工作。”

“可我还要减肥啊……”

蒋辰屿看着投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虞兮不喜欢甜食,也不能吃辣,喜欢喝酸奶,也喜欢吃粤菜和日本料理。她的喜好蒋辰屿不需要刻意去回忆,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他从短暂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正想叫关山安排人去准备些她喜欢的食物送过去,投影里两个人的话题已经转移了。

那个叫许晓凝的助理问道:“虞总,如果咱们一直等,蒋辰屿一直不见咱们怎么办?”

虞兮脸上轻松的神情淡了几分,仰头靠在沙发上,说:“你一直纠结的是他会不会见我们,但问题在于,蒋辰屿那个人,即使他现在就出现在这里,也不意味着他会收回成命。”

许晓凝点了点头,又说:“那以您对他的了解……”

“我不了解。”虞兮直接打断她的话,神色平静地说,“过去都不了解,几年不见,现在就更不了解了。”

蒋辰屿去拿电话的手停在了原处。

许晓凝看着虞兮,脸上能看出几分抑制不住的好奇。过了会儿,她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您和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顿时,两个房间里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静默。蒋辰屿牢牢地盯着虞兮的脸,她脸上有一丝非常微妙的波动,但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了。

时间仿佛有片刻的凝固,直到虞兮慢慢闭上眼睛,蒋辰屿听到她用一种和神情里的沉静完全不同的模糊语气,慢慢说道:“我忘了。”

蒋辰屿觉得这三个字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飘落在他心上,没有什么重量,却又让人无法忽略。他靠在座椅里,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的画面是校园里那片熟悉的草坪,晨光正好,陌生的美丽少女靠过来时,身上的香水味覆盖了空气里青草的自然香气。他忍不住皱眉,她却更加不满地催促,声音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更像是撒娇:“你真的不背我啊?”

虞兮闭着眼睛,她并不想承认,许晓凝的问题,到底还是勾起了几个残留在她脑海深处的画面。记忆里早春的一场雨,她仿佛又重新淋了一次,于是也就不可避免地,再一次看到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那个在冷雨中抱起小花猫的冷峻少年。小花猫冻得瑟瑟发抖,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动作始终小心又温柔。

那个少年走远了,窥视着这一幕的她,却依旧留在雨中。

虞兮猛地睁开眼,拿过旁边的风衣重新穿在了身上。许晓凝一愣,不解地问道:“咱们要走了吗?”

“有点儿冷。”

许晓凝有些莫名。但虞兮显得有些焦躁起来,问道:“几点了?”

许晓凝看了一眼手机,答道:“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咱们等了两个多小时了。”

虞兮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说:“不想等了。”

意识到很可能是刚刚自己的问题引发了她一些不快的记忆,许晓凝对于虞兮情绪的突然变化有些自责,暗怪自己多嘴,但一时也不知是该劝她留下来再多等等,还是立即跟她一起离开。纠结片刻,许晓凝站起身来,问道:“那咱们回公司吗?”

虞兮不置可否,只在沉思片刻后,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咖啡凉了,去叫人帮忙换一杯。”

许晓凝不解,但仍是依言出了门。蒋辰屿看着坐在原处神情晦暗不明的虞兮,脑海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有些抓不住。但很快许晓凝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人重新送进来两杯咖啡。

等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虞兮和许晓凝两个人的时候,虞兮看着热气氤氲的咖啡杯有些出神,办公室里的蒋辰屿终于意识到什么,在他猛地站起来的同时,虞兮已经捏着杯耳,把一杯热咖啡直接浇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虞总!”

第二章相见难欢

蒋总在里面等您

洗手间里,许晓凝握着虞兮的手腕,在水龙头下用冷水小心翼翼地冲着她的手背,心里五味杂陈,但因为先前送咖啡的人已经闻讯拿来了医药箱,此时正站在身后,所以她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紧皱着眉头说:“咖啡那么烫,您……您也太不小心了。”

虞兮白皙的手背上已经一片红肿,在冷水的冲刷下,一阵阵针扎似的疼。但这点儿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眉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对身后的人笑道:“实在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这时候,江蓠已经从外面走了过来,示意许晓凝停下,把拿过来的冰袋轻轻敷在了虞兮的伤处,然后才礼貌说道:“虞总您好,我是蒋总的助理江蓠,听总裁办的人说您手烫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您还好吧?”

穿着黑色套裙的江蓠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生得瘦削清秀,一眼便知是踏实能干的类型。虞兮在那晚的酒局上见过她一次,但这次才记住了名字,按住冰袋笑道:“谢谢江小姐,让你费心了。”

江蓠口中说着“您别客气“,然后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擦去了虞兮手臂上其他地方的水迹,扶着她走出洗手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冰敷一阵之后,江蓠拿开冰袋,观察了一下情况,松了口气:“还好,应该不会起水泡。”她又接过旁边的人拿着的医药箱,一边打开,一边对虞兮说:“我帮您擦药。”

见虞兮没有拒绝,江蓠屈膝半蹲在虞兮身边,把她的手背消完毒之后,又用棉签蘸取药膏,小心轻柔地均匀涂抹在了烫伤处。她的一系列举动都十分利落熟练,许晓凝站在一旁,全程没有了用武之地。

“江小姐看上去很专业。”虞兮说。

江蓠谦虚地笑道:“您过奖了,我妈妈是专业护士,我这只能算是耳濡目染。”

两人闲聊几句,虞兮问道:“不知道你们蒋总的会开完了没有?”

江蓠想到蒋辰屿刚才只让她过来,其他话并没有多说,彼时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想到这些,她只能犹疑着答道:“不好意思虞总,蒋总还在忙,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去让人为您二位准备午餐。”

这件事既然已经传到了江蓠那里,那蒋辰屿也不会一无所知。虞兮明白这一点,知道即便这样,蒋辰屿也只是派了助理过来。那这件事大概是真的不会有轻易转圜的余地了,所以她站起身来,对江蓠说:“不必了江小姐,既然蒋总忙,我就不多打扰了,谢谢你帮忙擦药,我的手已经好多了。改天江小姐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饭。”

虞兮说完之后,谢绝了对方的客气相送,径自出了门。许晓凝拿起虞兮的包,在后面匆匆跟上,进电梯之后,才有些急切地低声问道:“您把手烫成这样,现在就这么走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虞兮抬起右手看了看,神情平静地说,“受点儿小伤,知道此路不通,接下来的时间不用再继续浪费在这里,还算是划算。”

许晓凝看着药膏覆盖下,虞兮肿起来的手,不知道是该欣赏她这种任何事都打不死的盲目乐观,还是心疼她这种对自己毫不心软的残忍。

一直到出了电梯,许晓凝的神情依然凝重,虞兮的脸上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只是突然问了她一句:“还想跳槽吗?现在正是好时候。”

许晓凝顾不上回应她的调侃,事实上,直到上了车,她都在幻想着会不会有人从后面叫住她们,说蒋总突然改了主意,打算见她们了。但等她把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这点儿微末的幻想才彻底成了脆弱的泡沫。

“虞总,您的手还好吧?医院看看?”许晓凝问。

“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吧,然后再去工厂那边见华叔。”虞兮答道。她没有看膝上搭着的手,仿佛它没有为她的难题带来转机,就不值得被给予更多的重视。

关山敲了敲门,走进蒋辰屿的办公室。彼时,蒋辰屿正站在落地窗前,视线仿佛落在无限远处,脸上喜怒难辨。而他办公桌上原本放着的杯子连同几页文件,此时都杂乱无序地在地上散落着。

没有细想蒋辰屿控制不住怒气的画面,关山走过去,说:“蒋总,江蓠帮虞总处理了手上的烫伤,现在她们人已经走了。”

“严重吗?”沉默许久,蒋辰屿才出声,声音微哑。

“有些红肿,但好在没有出水泡,江蓠说按时擦药的话,一周左右可以痊愈。”关山连忙答道。

蒋辰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再开口。

关山不敢再轻易提及虞兮的事儿,只蹲下身子默默地收拾起满地狼藉。他不知道刚刚老板到底动怒到什么程度,才会把这些一并从桌上拂落。而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在回国遇到虞兮前的几年里,关山从不曾在自己这位向来好恶不言于表的老板身上看到过。

蒋辰屿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来往的车流,因为距离遥远,它们看上去堪比偌大棋盘上的小小棋子。虞兮也是其中辛苦奔波的人之一,所以她有同样亟待解决的烦恼,怀着同样不肯放弃的坚韧,却也有着和普通人全然不同的冷酷和决绝。

蒋辰屿眼前闪过她动手时的脸,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与此同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年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陌生脸庞,和她似嗔似怨的撒娇声:“你真的不背我啊?”

蒋辰屿闭了闭眼,身侧的手倏然攥紧,又在睁开眼的时候,缓缓地松开了。

“关山,安排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许晓凝把车开到了虞兮平时很喜欢的一家粤菜馆,两个人坐在临窗的老位置,之前一直没有胃口的虞兮这会儿却点了很多菜,用还红肿着的右手拿了只勺子,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许晓凝看得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虞兮抬眸看她一眼,嗤笑道:“怎么,可怜一个比你美,还比你有钱的女企业家?”

许晓凝顿时无言以对,自我审视了一番,确认自己的颜值和财富值都直接被虞兮秒成渣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不配可怜面前这位“女企业家”,于是干脆也埋头苦吃起来。

虞兮犹嫌不足,补充道:“下次再敢用那种看小可怜一样的眼神看我,我就把你眼珠子抠下来。”

强迫自己吃下了许多东西,填满胃的同时,空荡荡的心口仿佛也一并被填满了。虞兮放下勺子,拿纸巾轻轻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直接去洗手间补妆。

站在洗手池前,虞兮需要格外注意,才能不让手背上的药膏沾到水。就这样有些艰难地洗完手之后,她才开始补妆。彼时,外面走进来一个衣衫精致的中年女人,把包放在一旁,正要洗手,看到旁边虞兮的一瞬间,面上没有太多惊喜,只有眸底十分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并且在视线不由自主地打量她的过程里,眉眼间呈现出一种努力维持的平静:“手怎么了?是烫到了吗?”

虞兮认真专注地补好了唇妆,又用粉扑补了粉,从镜子里确认自己的妆容已经非常完美之后,便拿了化妆包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时,许晓凝已经吃饱了,问她:“还是老规矩,再点几个菜打包您晚上吃?”

“不用了。”虞兮的视线扫过桌上的杯碟,不甚在意地说,“这家吃腻了,有点儿恶心,以后不来了。”

虞氏食品的工厂在郊外,生产工艺和制作流程都由华叔带着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员工把关。公司的原身,也是他们几个从父辈手中学到手艺一起建起来的。只不过空有手艺,却不善经营,一直苦苦支撑,濒临倒闭之际,身为厂长的华叔求到了虞兮父亲这里。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匪浅,虞兮的父亲心软,直接注资做了实际控制人,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着手经营,就病重去世了。

虞兮下了车,看着眼前一排排整齐的厂房,不由得想到当时父亲去世时,那个时候她几乎一无所有,却没想到在遗产清单里,还剩了这么一家差点儿被直接处理掉的公司。

“每次过来,我都觉得这里更应该让一个乡镇企业家来一展身手,而不是我这种人——”虞兮不知道第多少次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我这种只适合逛逛画展、做做美容,定期飞去米兰看时装周的人。”

许晓凝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厂房对面有一栋三层小楼,一楼会客二楼办公,三楼的几个房间供华叔等人日常休息用。虞兮进门的时候,华叔之前得到了门卫那边的消息,已经迎了出来。

华叔今年五十多岁,身体还算康健,但头发已经一片花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老些。他见到虞兮,朗声笑道:“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虞兮觉得活到现在,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是惊有余喜不足,所以她看着华叔难掩激动的模样,宛如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神经病,路上想好的安抚他的说辞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能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什么惊喜?”

华叔还没说话,一个斯文清隽的男人已经从不远处的会客室里走了出来,朝她礼貌地笑道:“虞总,您好。”

虞兮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身后的许晓凝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用一种和华叔相似的语气低声提醒道:“虞总,这是蒋辰屿的助理!”

遇见蒋辰屿那次的酒局上,这一位,和上午那位江蓠,就是跟在蒋辰屿身后一同出现的两个助理。

虞兮审视的神情立即被一抹不着痕迹的恍然微笑取代了,说:“你好。”

“我叫关山,是蒋总的助理。”知道眼前这一位的重要性,关山暗暗提醒自己,每次见到虞兮,都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蒋总在里面等您。”

虞兮,你知道疼吗

往会客室走的时候,华叔高兴地说:“泰泽集团的蒋总今天突然带了人过来,参观了生产流水线和制作工艺,接下来说是要为进一步合作做详细评估。”

虞兮没有说话,她终于有耐心仔细端详了一下红肿的右手,紧接着视线又落在左手的钻石手镯上,目光里那点儿微末的茫然和困惑,渐渐沉淀成了一种泰然自若的清冷。

她早上安抚季明明时说过,今天的事只不过是自己和蒋辰屿之间,作为成年男女的感情游戏。即使她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蒋辰屿却同样有足够强大的资本能做洗牌人。

她早已习惯了如何适应不开心的生活,所以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转机,闪念间就拱手奉上了所有拿乔的资格。不长的走廊里,她迅速调整了表情,把自己的意外之喜表现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身后的许晓凝和关山已经互换了名片,听着两个人简单的交谈,虞兮看似不经意地回头瞥了许晓凝一眼。许晓凝成功接收到了信号,笑着问道:“关助理,你名片上的手机号有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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