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突醒,眼前仍是外公外婆站在门边拉着我的手殷殷嘱托、挥手告别的模样。睁眼欲寻,触手可及是被床幔圈住的昏暗,不见五指,亦再难寻外公外婆的踪迹。倚墙而靠,怔忡,泪流。
戴上耳机,将音量调至最大,徐徐传来外公的声音:“……那时候家里穷,孩子多,只能给一个孩子上学。大哥出去当兵了,二哥在家种田,三哥出去做生意,就把读书的机会留给我。给的钱只够交学费,所以放假我要回家就只能自己从镇上走二十里回村里,拿上换洗衣服又马上返回学校……”声音有些低哑,夹杂着马路边的车流的喧嚣,氤氲着夏日徐徐晚风的温柔,在耳边絮叨着。那时外公精神尚是挺好,推着轮椅陪他坐在路边,缠着他讲过去的故事。外公微眯了眯眼,手扶着轮椅,娓娓道来;兴味盎然之时,不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颇有年轻时作报告的风范。当真是个意气风发的老头呢,我如是想。
意气风发的老头颇有好奇心。夏日无事,寻一清凉地闲游,便伴同外公游览顶蛳山贝丘遗址博物馆。玻璃橱窗里的那些陶瓦灯簋、玉玦珮环引得外公颇有兴致——这时便显出文学史、文化史学起的好处了,我虽不精,却也能给他讲上一二;虽是凭着记忆复刻课堂上老师的只言片语,却也让外公频频点头,甚至对我的“渊博”骄傲不已。——毕业论文的选题便是从那时起有了雏形。自题目初定,至资料检索、初稿动笔,外公总是好奇,每次通话总乐意听我絮絮叨叨收集的资料里那些离奇古怪的故事,甚至还会追问我的分析和思考,颇有要让我做一次论文答辩的模样。只是如今终于定稿,外公驾鹤西去,再也不会听我那些离奇怪诞的故事,还有那些神奇的分析和思考——“你怎么能从一个故事就想到这么多呢?实在是不错,很不错。”
曾不止一次被问起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和坟墓、幽冥相关的、这么“阴间”的论文题目,总以能出新作答。我自是个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可自外婆走后,我却开始隐隐希冀真有黄泉幽冥、天境仙界,希冀魂灵有所归依,那些思念牵挂便有所寄托。逐渐开始理解那些曾被视作愚昧封建的民间信仰,那不过是思念郁于心,便找个可寄托的所在;不过是为不可再相见的悲伤寻一个可宣泄的出口和希望罢了。“那些我们所畏惧的‘鬼’,不过是他人心心念念却不可再见的人罢了”。不过如此,却也希望真如此——这样,那些深夜里埋藏于内心的低语,那些无助时的渴求,还有那些时刻想要倾诉的思念记挂,便都能寻到其归处了。
——外公外婆此刻当是团聚了吧?远离现世的悲苦烦忧,得享安乐。若是闲暇,也常回来看看我们——我们很好,也会一直如你们所愿,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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