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颜斶,你过来!”
“大王,你过来!”
齐宣王很不高兴。
齐国的大臣们也十分尴尬,于是连忙打圆场:“国君是君,你是臣。你怎么能让国君亲自迎接你呢!”
颜斶却满不在乎。
“如果我上前,那是我羡慕国君的权位;如果国君亲自迎接我,那是国君礼贤下士。请问,那个对国君更好呢?”
被颜斶奚落一番的齐宣王自然心有不甘,他继续向颜斶发难:“难道先生觉得士比国君更尊贵吗?”
“当年秦君曾下令,倘若有人在柳下惠坟墓五十步内打柴,格杀勿论;倘若有人砍下齐国国君的脑袋,封万户侯,赐万金。看来,一国之君的头颅居然抵不过去世士人的坟堆!”
齐宣王无言以对,急忙躬身施礼说:“先生大才,请为我师。寡人可让先生与寡人一起食肉乘车!”
颜斶冷笑道:“我情愿回归山野,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成语“安步当车”的典故)!”
说罢,颜斶扬长而去。
故事二:
公子击看见是父亲魏文侯的老师田子方的车队,于是急忙下车,伏身便拜。然而田子方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公子击有一点儿尴尬,也有一些气愤。按照礼仪,公子击先向田子方行礼已经是给予了极大的尊敬。但田子方却不还礼,这就让公子击很挂不住。
“从来都是富贵的人自高自大,难道贫贱的人也可以吗?”公子击嘟囔着说。
“当然贫贱的人有资本自高自大!”田子方说,“国君自大,就会失国;大夫自大,就会失家!国没了,谁还会把国君当回事?家没了,谁会把大夫当回事?倒是我们这是士,不被重用,提鞋就走,到哪儿都不改原本的身份。公子,您说谁有资本自高自大?”
公子击再次伏拜。
故事三:
一次,孟子拜见齐宣王。
孟子问:“国君有一位臣子,出使楚国前将妻子儿女托付给了他的朋友照顾。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朋友却使他的妻子儿女忍饥挨饿,这该怎么办?”
齐宣王说:“绝交!”
孟子又问:“国君有一位司法官,不能管理好他的下属,弄得百姓怨声载道,那该怎么办?”
齐宣王说:“罢免!”
孟子再问:“如果国君没有把国家治理好,百姓们贫困交加,那该怎么办?”
齐宣王无可奈何,讪讪地问周围的大臣:“今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成语“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典故)?
故事四:
孟子在魏国都城大梁游历时,曾与当时的魏惠王有过多次会面。魏惠王也向孟子请教了一些治理国家的问题。在《孟子.梁惠王篇》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魏惠王问孟子:“寡人对于国事可以算尽心尽力了。但为什么邻国的百姓还是不愿意投奔到魏国?请先生教我!”
孟子回答说:“国君您讨伐四方,那我就用打仗打个比方。战鼓敲响时,战士们勇往直前。但是总有些丢盔弃甲,回头逃跑的。有的跑了五十步停了下来;有的则跑了一百步才站住。跑五十步的嘲笑跑一百步的,说他们是胆小鬼。请国君想想,他这样讥笑别人应该的吗(成语“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
“当然不应该,同样是逃跑,同样是怯战!”
“国君您既然懂得这个道理,怎么还能认为自己比其他国家的国君更高明呢?”
魏惠王默然。
呵呵,作为士人,可以对掌权者出言批评,甚至大加讽刺,真是胆大包天!
奇怪吗?
不奇怪。奇怪是因为我们对秦始皇“焚书坑儒”太熟悉了,我们对曹操杀孔融太熟悉了,我们对司马昭杀嵇康太熟悉了。还有唐太宗,他看到进京赴考的士人们,曾得意洋洋地说:“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看到了吧,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圣君明主居然给士人们设下的是圈套!最黑暗的时代是明朝,士人们不仅只有下跪的份儿,而且一不小心就会被扒下裤子打廷杖。
真是斯文扫地!
如此看来,战国的士人们是幸福的。那么,什么是“士”?为什么战国的掌权者们对士人如此的包容和尊敬呢?
正如上文所说,西周是天子的时代,春秋前期是诸侯的时代,春秋后期是大夫的时代。战国,特别是战国的中后期是士的时代。
中国封建制在西周走向成熟。在这种政治框架下,贵族被分为四个等级,即天子、诸侯、大夫和士。天子拥有的是天下,诸侯拥有的是邦国,大夫拥有的是家。天子将天下划分成若干个邦国,称为“封”。然后指定一个管理这个邦国的国君(即诸侯),称为“建”,合起来就是“封建”。诸侯用同样的方法分封大夫,这就构成了“家”。可见,当时“国”和“家”是两个概念,与今天的意义大不相同。
那么,“士”有什么?一柄剑,或者说是贵族的身份,仅此而已。
然而,既然是贵族,就应该具备贵族的精神。那么什么贵族精神?简单来说,就是堂堂正正——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堂堂正正,遇到危难时更要堂堂正正。比如孔子的学生子路,宁愿被叛军剁成肉酱,象征着贵族身份的冠也不能带歪了。这不是迂腐,而是执著,对贵族精神的执著。再比如后文中要讲到的豫让,宁可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肯靠欺骗的手段刺杀仇敌赵无恤。
这是贵族精神,君子风度,道德至上!但到了战国,就成了平民思维,小人嘴脸,道德沦丧。
是士人们集体堕落了吗?
不是。
是士阶层的“颜色”发生变化了吗?
是的。
战国时期,“士”已经不再是贵族身份的概念,而是一种职业。另外士的群体除了本来就拥有“士”身份的贵族外,还有一些具有一定教育背景的平民加入其中。在西周和春秋,只有贵族才有受教的权力。比如天子的学宫叫做“辟雍”,诸侯的学宫叫做“泮宫”等等,主要讲授的是礼、乐、射、御、书、术,合称“六艺”。之后孔子开创了私人教学的先河,并提出“有教无类”的教育理念,这就让为数不少的平民也获得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孔子之后,墨子、孟子、荀子等士人的代表也步其后尘,开始广收门徒信众。于是,中国历史上被津津乐道的“百家争鸣”由此开端。
然而,平民接受教育,培养出来的不是贵族范儿,而是暴发户心态。其实仔细想想也正常,贵族吃喝不愁,吃饱肚子大谈礼仪道德恰恰证明了“哲学是贵族的学问”这句话。但平民看重的实际利益,讲道德当口号喊喊是可以的,去认真实践道德是不可以的。
我们认为孔子、墨子等人的道德是高尚的,志向是高远的。但影响战国局势的,也包括毛遂、冯谖,甚至是那些鸡鸣狗盗之徒。
这是时代的悖论么?也不是。相比一般的平民,他们有文化,有见识,基本不用土里刨食;相比各国的国君和卿大夫,他们无领地,无负担,正如田子方对公子击所言:老子高兴就帮你,不高兴就仗剑走天涯,看谁损失大!士人要做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平天下”是士人的目标,至于在哪里“齐家”、在哪里“治国”则无所谓。于是乎,士人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国的朝堂之上以游说各国政要,朝秦暮楚成为知识阶层的常态。纵观中国三千七百年的历史,知识分子能够拥有如此的言论自由和肉体自由的,也只有二十世纪的前半段可以与之媲美了。
(二十世纪前半段与战国时代的比较由于某些原因将不再陈述,故此处省略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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