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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培琴童下

读诗

作品:《练习曲》

作者:庞培

朗读:陈恳

庞培,年12月生。诗人、散文作家。主要代表作有《低语》、《乡村肖像》、《五种回忆》、《四分之三雨水》、《母子曲集》、《谢阁兰中国书简》、《西藏的睡眠》、《童年册页》等著作二十余种;获得的主要奖项有:年首届刘丽安诗歌奖,年第六届柔刚诗歌奖和年第四届张枣诗歌奖。现居江阴。

练习曲

——隔壁

有人在黑暗中练琴!

帮帮他!

这人曾经是鲁宾斯坦

他流亡海外,辗转巴黎

一文不名。伫立在晚会

颁奖台上

人类幼小的手指,靠墙倚放

从森林咆哮般悦耳

火光中扬出一台“斯坦威”牌钢琴

如此拘谨地昂贵,似他

病体光滑的俄国母亲

……与此同时

太阳五音不全

有人重回史前洞穴

有人在中亚高地,沿山脉的走向,孤身

在人群、在尘土中放置炸弹

有人旅行

在黑海边寻觅家园

有人枯坐如我

秋天,正走向悲惨旅程的尽头

孩子们“咚咚”响的黑眼珠

一张唱片音符背后的遗忘

……琴声消逝后

一切多么像坟地!

陌生者监狱

我们常在书中读到这样的话

“……他的一生过得很艰难。”

谁也不知道这句话后面

藏着什么

什么街道什么风雨

一列火车穿越森林。某种东西

像人的会面或车窗飞掠

扑面而过

不真实的文字

不能带给我们真切、童年刺刀一样的

锃亮回忆。淙淙、切切的溪流

无法回到流亡者的山谷

那天气也大

像张躄脚书桌

一个人的囚室里,永远只有半截

人影

积雪的窗台曝光不足。后世

不够柔软。比喻像数据

完全失真

当他独自仆倒在沙漠瀚海

他身体的瘦骨伶仃的马头琴或热瓦甫

热泪响起

“这一生……”火车嘶鸣着

穿过山谷

但是在没有火车的年代

森林面积更大,水流愈急

一颗干枯的心,像蝴蝶翅膀般

瑟瑟表白

比当世更不需要音乐诗歌

人们对节奏音?普遍麻木

日本人押着瞎子阿炳走进宪兵队大院时

小泽征尔正准备下跪

因为他看见了一座尘世的监狱

没有灵魂和生路,四周布满黑眼圈和铁蒺藜

一天早晨,我坐在我的

陌生人监狱中

(“监狱,被称之为他第二个家……”)

用清凉晨风,记录下上述想法

或许,这些文字是可折叠的纸条

或许。恋人们的目光最先注意到

而鸽子的眼睛:远方

正热泪流淌

寒夜

风声音多么细致

好像书上跑出来一行字

院子里走过一个人

从凋零中走过

窗子,绳子,都在动

夜在动

冰寒的旷野

一份心驰神荡的冷冽

昔日淘气的女友

吐吐舌头,缩了缩脖子

康斯坦丁的一生

他人的一生也可以是我的一生

卫生间也可以是休耕的田地。是试衣间

开水烧开的声音

也可能是初春

年,康斯坦丁?伽内特把蹒跚学步的孩子

留给丈夫照料,独自前往俄罗斯

游历,这正是

毫无疑问是我的一生

南京城公祭

在同一时刻死有很多种

过多的行李,死于呛人的烟尘

年轻而俊俏,死于炮弹从天而降

尸体溅落冰寒江水,死于夜黑

死于白茫茫江面,不见一艘渡船

刺刀挑开的城门洞,死于古都

吊滞的眼神:流弹、砖瓦碎石

坦克履带掀起战壕

一只精致的皮箱

死于主人被遗弃的肺腑

各种债券和银元,纷纷扬扬

被漫天飞雪掩埋

川军口音、广西口音、东北人长相

机枪手指头上的厚茧

军官过度的白净

挹江门和中央门之间

不能传达的作战令

城南和城北,阴阳相隔

死于一辆美军吉普军

死于教会秘密的庇护

也死于街巷弄堂的破败阴森

没有路。没有同伴。没有泪水

一名突围而出的士兵

突然张口说出的异乡

他在黑沉沉的长江边

停伫

这时候有更多的人,死于西南方向

死于东北角的夜空和大火

灵魂劈劈啪啪

生还者零落——在同一日子

死亡很多种:仓惶、凄然……

其中一种隶属南京城内的平民

平头百姓难以计数的弃家逃命

最终,死于大雪没日没夜

或人类文明在泥泞和冰渣没膝的

深夜里的回忆

清晨

清晨的脚步声

慢慢经过我童年的小屋

我还分辩不清男性和女性

还不太懂眼泪、欢笑……

而人世的脚步庄严、神秘

比晨风吹拂树叶

屋子角落尘封的竹笛

比鸟鸣声不知要好听多少——

就像芦苇被割时天色灰暗

灶柴灰慢慢烘焙一小粒白果

像久已存放的记忆

温暖,熬过了黎明,小小的死……

我在那脚步声里看见一张妈妈清新的脸

愈来愈年轻

愈来愈体面

更近,更远——

1月7日

我离那样的会面越来越近了

离一片冬日树林

离枯草,撒满阳光的树荫

一辆搁倒在草地的自行车

我的爱成长,长成她脸上的微笑

她在山间小径的亭亭玉立

长大到了离和她相见

只剩下两天

啊,纯洁的两天!

我走到窗前,把脸

紧贴在她胸前

小说

遥远的年代里

我手捧一本小说

成为少年

在房间角落

我找到一张

凉爽的座椅

那椅子经年失修

是藤制的,由同样黯旧的

光线缠绕

我读的是

异国情调的

翻译小说

作者描述未嫁的少女

置身上流社会

如花似玉,参加一场舞会

出现争斗。冒充贵族的流氓

手段残忍,将她

轻搂怀中……

为如此暧眛的情节

我怔怔地出神

直至午夜

这之后很多年

又读书无数

无数故事

但当初的不解、惊讶

当初的意味

仍在心中

无数的英雄、美人

在书中,一部又一部

翻身落马

我的一生像是一部翻译小说

有着我自己不晓得的名字、经历

冗长费解的表白。时空倒错的心跳

尘封的书页里

那个动身出远门,手持长矛者

是我

那个歌吟着修道院

陡峭山区者

是我

那个在舞会上

骗取了少女芳心

是我

那海外归来者

捕鲸人。凶手。懦夫

冒死脱险

他们的脸上全有我的表情

他们的名字有我内心的怔忡

哦!这人类的忧伤

这爱恨情仇

血肉相融的

字字句句!

一页页人生

一本本空无

啊,新的虚度!

遥远的年代里

我手捧一本小说……仿佛哀悼者

手持一束鲜花

蝴蝶与幼童

只有小孩可以模仿蝴蝶,

当他们脱开大人的手,忽然

折向人行道的一侧——

他们蹒跚的身影中有一团

斑斓的纯真……

顷刻间,周围的人群,变成

花丛。

——每个人脸上都有由衷的笑容……

孩子却在一家商店橱窗颤巍巍的花萼上

停止了他的一路小跑。

人体的罂粟

我感到黑暗就在这些阳光里……

我和寂静面对面坐着……在椅子上,

不包括言辞,但用手和脚——

而即将来临的黄昏,向我

耳语:下午永逝……

心灵——是最脆弱的器官!

大地啊,请用婴孩的悄悄成形的脚掌

告诉我时间——用恋人的手指,

指点我晨雾般美丽的吻

而一缕阳光,打开阴森森的夜。

房子的砖缝,或人体的罂粟。

成为陌生人

某个静悄悄的房子

知道我曾看到一本书

如同南方的街巷

窗户变得不可言说

命运

是一本书摊开

是下午空无一人

一本书的翅膀……

房子临近大海

更加临近喧嚣的集镇

飞鱼在海面跃动

小贩们拎来最抢手的时鲜货

静静守候中的会面

比想象的温柔百倍

她的眼睛头发

吐露他少年时的欲念

鸟和书籍

都获得了某种自由

有限的人生,会更有限

更像翅膀掠过——

书籍。好像恋爱的女人

她的年华和岁月

哗哗响的海浪

在胸前紧缩

遇见陌生人

双手不由得紧缩

在根本没有作者名的午后

流露出情欲的赤裸裸的憧憬

我可以用一本书自尽,你相信吗?

像一本书,封底朝上,封皮在下

落上春天的窗台

刚刚几小时前,几个时辰,我读过它

我不记得了。

此刻它被抛下,而即将到来的春夜

那美妙的春夜全蕴藏在未读

未曾翻阅的书页上……世界离我远去,无声无息

但我要死得和它一样(雍容、质朴)

我的死将如此质朴,像一本凭空抛落的书

一双怅然若失的手

在渐渐来临的黑夜里,

瞪大美丽无言的眼睛。

秋风阵阵

白昼消失的长长的弄堂

被一口水井填没的童年记忆

有我母亲的脚步和街坊邻居

阳光下耀眼的脸

河里的运粪船缓缓驶过

码头边的草丛停着朵朵白云

祠堂的天井顿时暗下来

也许我可以拣一件晾衣竿上的汗衫

做我的翅膀。不为人知

在我出生的北门街

我只是那街巷深处围墙阴影

像小学黑板上的粉笔字,阒无人迹

被夜凉如水轻轻拭去

存在着多少命运的可能性

多少体面安静,温柔的性格

你知道一幢房子有多少吃苦耐劳?

它的白墙发黑。它的主人远去海外

有多少波浪轻轻拍打过思念?

一棵树上曾长出多少次寻访落空

月亮在树下久久徘徊,吐露真情

恋人背叛了彼此

勤俭持家的夜色

有一整间屋子那么大

一长条街那么深!工厂汽笛声

有时半夜响起,像插进土里的

黄铜的炮弹壳

五十岁那年的秋天

我想起乡下的田埂,城里坍塌的围墙

好像活下来的吓破了胆的士兵

想起一场战争!

我最怀念的,竟是人的受侮辱

不言不语。母亲身上干净的衬衫

波光粼粼,在地板房里走路

一间堂屋里死者遗像的味道

一处湮没的天井,长满荒草

隔壁评弹声。收音机一样嘈杂的

菜市场。街道是人们挣扎着活下来的印迹。而夕阳下

河里的运粪船缓缓驶过

秋风阵阵!秋风阵阵

和雨谈心

在一间屋子里

和雨谈心

谈雨落下来的清爽

谈人年轻时的梦想

谈跳动的火苗

谈大海的起伏

命运的野蛮

湮没的踪迹

人眼睛里的憧憬

雨指缝间的音符

被吻后的她

满脸晕红

雨中一对恋人

多年以前离去

昔日奇特的厮守

仍在雨中荡漾

一屋子雨声

仿佛幸福的涟漪

汇聚成青春、骄傲

撮起的嘴唇、沙滩、心跳

一个人在漆黑深夜

刚刚入梦

齐刷刷的雨水,是她新剪的黑发

透明的眼眸

在一间温暖屋子里

和雨谈心

谈她眼里的疯狂

谈睡梦溅落的水花

万物苏醒

我们一路钻进去的弄堂

一屋子雨声

夹杂着风声

和雨谈心

心的料峭

枕旁的毕肖普

曾有一夜我枕旁边放着

一个名叫毕肖普的诗人的书

那时轮船在窗外鸣笛

天有点冷。初夏

江面庞大的水域

矗立起人的眼睛

看不见的春天

紫罗兰色。或者

黑色,陌生的油轮途经江面

总会带来超阔的动静

我看见封面上的英文字母

读出一个词:“骇俗”

(翻译对吗?)青蛙

替代了轮船声音

有如码头上夜班的门房

提着一盒饭菜,跟白天班的职工

做了交接

轮船驶远。那本书

在田野浮起潮湿水汽的夜晚

看起来像一盏灯。镁光灯

农伕手提的汽灯

未曾打开的书页,平静从容

仿佛藏匿在打火机芯上的

火焰。我在我自己年岁的

口袋摸到它,然而我不在

房间不见了。枕头也不见了

我的床消失

青蛙和轮船叫都没了

虽然夜风依旧回荡

先一分钟船舶鸣响的汽笛声音

但此刻只剩下诗人的书

一本诗集。来自不知名的年代

来自孩子们穿越草地飞快的

镌刻下生活传奇的欢呼声

亨利·菲尔丁

亨利·菲尔丁

死在葡萄牙海

海浪严峻的下巴和乱蓬蓬的

胡须

临终一刻,他小说中酝酿多日的一个人物

差不多在呼吸了:

啊!“大部分哀悽动人的景色

都是含着泪写出的,写滑稽作品

也一样……”

海风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逐渐黯淡

航行时他坐在甲板上

长时间欣赏落日余晖中

静寂的洋面

午睡

有一天中午我回家。她不在

我自己做饭吃,用的是蜂窝煤

房子静悄悄

我坐下来看书

阳台晾着她洗的衣裳

小短裤,内衣。地上

她的凉拖。她吃饭用的碗

在原来的位置

我晒太阳,吃茶

抱着枕头回床上

在她睡觉的被窝躺下来

搂着她的梦入梦

世界空荡荡

寂静。简陋……

仿佛多年前的中午……

我回到家。她不在

艰难一日

(《论语·八佾》)“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我刚渡过了艰难的一天

陪朋友吃饭。半夜回家

骑车、过桥、赶时间

接送小学一年级的女儿

在书店看书

看一阵风吹来冬天的涟漪

无所事事逛街

和太阳擦肩而过

接受寒冷、人群、稚嫩

在报上分辨新闻和历史

用古怪的日期

纪录下来遗忘

我刚渡过了艰难的一天

汽车驶过疯狂的大街

从一个我根本不在的地方

陪朋友吃饭、然后喝咖啡

.1.30

到芬兰车站

大雪中一列火车犹如寒夜捧读

车厢厚度是黑夜是十九世纪

车前灯短视,无法探寻

远方深邃的书写

在途经陌生的郊野国度时

像一个读者,一名

来自中国的穷书生

革命的年代。在俄国十二月党人被流放

冬宫被炸,沈阳被日本人占领

远东形成血腥的淞沪战场时

没人留意身后的冬夜

飘雪的寂静。旅馆的盘剥

乡下狗吠声

有些伤口子弹射不进去

有些死亡根本就是新生

飞机漫天的轰炸或超低空

政权更迭。恐怖袭击……听起来

多么像离奇的和平

像漆黑深夜,轮船在江面拉响

一部长篇小说的汽笛

唯一的幸运,亦即仅有的

寂寞在于:欧洲机车头喷吐出的

暴风雪般的午夜

无人上车。无人到站……

站台冷清如陨石坑,如省略的会见或别离

东方与西方,冰清

玉洁

一对情侣空荡荡的怀抱

浮桥

在我诗里会留下一个安静的小城

那儿的街道,那儿的手艺人

皮匠,箍桶匠,弹棉花人

豆浆、拖炉饼

一个民国的小学,一名女教员

教堂和寺庙,父亲大清早

起床抽他的第二支烟

母亲躺在病床上

在我的诗里,旧城永不拆迁

雨不会落下来,如果是一场失败的婚姻

轮船在江面鸣笛

雾一般笼罩全城的白昼

座落在山脚下的村庄,翻过山就能

在急流险滩的长江边放下小船

支起渔网。载重卡车倒车

车上的危险品被中途截下

弄堂人家依旧在用马桶

血淋淋的砍头场面

慢慢被战争淡忘

一名台湾来的老兵,终于在废墟旁

找到他儿时的旧宅

枪管射出的子弹,在空中飞行四十多年

横跨十七省,最终

在伤者肩膀裂开

学堂的校园敲钟集合

宛似小城上空的参天大树

在我诗里,街道名字叫“北大街”

从东到西,浮桥上下

各式店铺工厂,依次叫:

江海社、雨伞社、冷冻厂、纺器厂

铁合金厂、缝纫社、摇绳厂

酿造厂、糖果厂、皮革社

机电厂、五一棉纺厂……

店铺有:煤球店、粮站、肉墩头

中药房、照相馆、大伦布店

新华浴室、剃头店、船具店

板车队、运输社……

一个人在往墙上敲钉子

一名小孩哭吼着夺门而逃

瞎子阿炳的二胡旋律萦绕在中堂

码头上卸着货的船员

等来了他的相好

有一场热天的雷阵雨。一道闪电

在我的诗里,像瓜农手里的

瓜果般爆绽

暴雨落下时,原先屋顶上的飓风

突然中止。全城停电

——诗歌有一种停了电的效果

萨蒂的秋天

在举过的火把的印迹里

在情人的叫喊似的峡谷

空气写下“秋天”两字

生命与生命,交换

最珍贵的信物:恐惧

早晨,并非萨蒂本人

是萨蒂的钢琴曲出门

阳光的孤零零的泪水

在晨曦的眼眶里打转

秋天,我们全都心怀恐惧……

我不能使这一天开始

我不能使新的一天结束

我走到窗前。似乎人类所有的努力屈辱

都跟着我一起醒来了!

我明白,我在自己体内发明了火……

我爬出万人坑。我跃上战马

我劳作在一团混沌深渊似的中原农村

我听的音乐比我更早绝望了

这是被停演的夏天!留大胡子

戴夹鼻眼镜的秋天来了—

(——年11月24日《停演》首演。萨蒂的最后一部作品)

夜曲

我想说我喜欢黑色。黑夜的颜色

喜欢天黑下来,街上人家

亮着灯,仿佛星星

蟋蟀在草地上叫,仿佛压抑住尖叫的

音乐会上的琴童。四周的黑暗

慢慢合拢,赴约的恋人们

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书房里,我独自亮着灯

给多年以前的她,一个信号

这信号在秋天,能够照见春天

能够照见她的芳心

我手上的书页,在她

目光的温暖陪伴下

钢琴的流水声掩隐少女脸上的羞色

在莫札特的名字下面

她有一双大胆的眼睛

无数听众鼓掌起立,如醉如痴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也在秋夜的剧场里,轻轻地

被象牙的琴键按向黑色,摁向生命

沉静的泪水……

我喜欢黑色

我从黑暗中来,走过我爱的人身旁

天黑下来!——那是初恋的颜色

那时候还没有星星

闪烁在你懂事的眼眶

我俩在天黑后的街上跌跌撞撞

好像所有路面,每一幢房屋

下一秒钟,就要变成酒店的卧床

黑暗使你沉醉,也把同样的热切无常

传递到我身上。是的

这爱的色调无边无际

长夜般握住黎明的小手

指尖和指尖,星星般相扣……

我不想要天亮,亲爱的

我想要你——黑暗中的你

夜一般消失的你——有着

和我同样的黑暗

这黑暗,我俩正在相互交换

这窗外多年以后的夜色

曾经是最美的信物

恋人脸上全部的亲吻

都在这里,曾在这里……

晾衣竿上的秋天

我的妈妈去河边晾衣裳

一阵风吹来。紧紧捂住

书包里的蟋蟀

河水是课本的几页

一条街的住户随风飞扬

棉单枕巾被套内衣裤……。女工们

在贫贱的弄堂口格格笑着

她们的胸很白。秋天来到了大地骄傲的私处

食堂里的早饭是一碗薄粥

车工、泥水匠和街上的小贩交头接耳

因为有人身披军管队的棉大衣

有人去了郊外的刑场

县城静悄悄

如布告上“枪毙”一词的字样

孩子们回家经过的弄堂

酷似某人亲手扣动的扳机

零星枪声似的新年

子弹从小年夜开始,逐个发射

穿过被寒冷优待的反革命份子

推开房门,是大年初一的雪地

女友踏上了楼梯

她把脚上的雪跺在楼道里

惊喜地解开一本十九世纪的小说

阳光下,她瘦得好耀眼

死者温暖的身躯

被家常的琐事融解,五斗橱上的

“三五牌”台钟,散发一股

居委会、读报小组味

在另一个秋天

她去阳台上晾衣裳

她看来酷似当年的妈妈

连抖动棉单的手势也一样

有一次,她掏出一张工资单

……衣裳洗到一半,才发现

于是晃动满手臂的水珠

在秋风中格格笑起来

那声音至今在每年的秋天

回到耳边,那死者的冤屈

那街上的雪

也一样

凉风

我朝黑暗索要这个词:凉风

小小船户的凉风

河面上窗户般的凉风

推开波光,里面

一枚水乡的月亮

我朝湮没的乡镇索要这个词

丛生荷叶的田野上的凉风

少女般暗黑的凉风

这不会有多少人争抢占取

这是我仅存的甜蜜尊严

油条豆浆

好的感情就像油条豆浆

就像早晨的寒风

——题记

早晨呼啸着通过另一些早晨

进入白昼。在图书馆资料库

一名历史学家翻查新的一页

花园宁静而湿润

是被证实了直觉

窗外飞翔的鸟儿

纷纷被文字埋葬

晨曦如同被扩大的公墓

新城,旧城

行间距清晰

我住地的对面是我多年前的

一次离家

我身体的旧恋人帮我醒来

一场弄堂口的大雾刚把她

送走。我俩在早点摊上坐下

亲吻和目不转睛

就着呼呼响的寒风

吃了一碗油条豆浆

(我坐在多年以后的房子里

我能听到呼啸声——

能从我的身体里,听到

吹走我的那阵风——)

一场雨

一场雨把我俩的心连结

窗外的雨,是你曾经的话语

是我在寒风里,把你

破涕为笑,捧在怀里……

雨声,软弱地送别

我送你到城市望得见村庄的地方

送你到马路尽头,出现田野

大地跟银河交汇处

我送你到外套脱下面颊滚烫

送你到湿淋淋的教堂后面

到你执意再送我回去。一尊

落满尘土的破损的圣像——

对于我们俩,没有比

落下的雨更诚挚的告白

你我肩并肩躺在雨中

雨夜的租住屋中……

雨中

我们横着睡竖着睡

翻来覆去到天亮

飓风中留下亲吻的痕迹

你的身体是一阵旷野的风

你的脸庞是清晨醒来窗外的雨密密麻麻溅落房顶

雨中

你有一双闪电照亮的眼睛

秋风

我突然变成了秋风

一上午的风

坐立不安,沿街吹过

街上的店铺、空地

寻觅着的

嘴唇的味道

白铁店。工匠敲打

摇面店。扬起一缕面粉

照相馆。胶卷发黑

皮革厂。臭气熏天

菜市场。露天的猪羊肉

小学堂。朗朗读书声

我的齿轮飞旋在车间

我的尘沙弥漫整个工地

我的话语被夹书中

我的血腥掺杂进记忆

我的乡村被湮没

我的砖墙被土墙推倒

变成静止的树荫

空气有一丝甜甜、迟桂花香

蟋蟀缝好的针绣,清新灵秀

我是我自己的空地

是江面上的风浪

我突然静下来……

十月的一天

房子在片刻的静谧里存活

我醒来是摇晃的树叶穿墙而过

是附近的码头港湾海鸥清新翻飞

一阵风把海鸥的羽毛吹向童年

一只蟋蟀被从围墙根捉出来

掉落瓦蓝的瓷罐

孩子手上片刻的静谧

在蟋蟀草尖激动地摇晃

我的身体是手

捉住秋天,然后把它放生

房子雾朦朦的天气是这条活鱼身上的

鱼鳞。《坛经》

一本静谧的佛经

蕴藏古老的智慧

凉凉的书桌上云影经过

人们在节假日的声音透过厨房、商场

风从十月的一天早上吹向十一月

我在没有人的窗前站立

面朝昨晚倚丽的钢琴曲

我神情中的黑暗一一醒来

像遥远北方溪流中的冰块

流向潺潺的时间里的词语

片刻,我把脸转过来,面朝

寒冷的冬天——生命中

快要来临、湮没无闻的暴风雪!

午睡时刻

房子慢慢会和我说话

“这会还行,安静。”

“你听这一滴雨……”

雨停了很久了,不知为什么

屋顶上落了一滴雨

我和房子都听见了

四周坟墓一样安静

只有我和它,各自

安静地忙碌

我写作,它谛听附近

一只鸟飞走

雾天。轮船在江面上

拉响汽笛

像我在沙发上一样舒坦

这会儿陪伴我的

只有房子安安静静

会心的一笑

时针已走向下午

时令已是秋天

睡意在白天就来找我

房子露出善意的笑容

“天冷,人也更容易困倦

我打算这会就睡。你呢?”

我明白,他用陈年的人事做床铺

读两页风声和白天的星星

那些消失了的“籁籁”雨声

是他睡眠用的枕头……

他以为他是耕地的老农

他以为他老家的村子还在

秋天

我在散步的路上遇见秋天

她在一阵树林的幽香里

躲在黑暗没有路灯处

一阵风吹来,说:

“……我还记得你往年的模样。”

远处的公寓楼波光粼粼

有很多没亮灯,无人居住

花园在萧瑟途中,遭遇了

比荒凉更恐怖

沁人心肺的结局:分手

我紧随其后,慢慢往前走

秋天和我,都在离开

她离开她白色的裙裾,夜露、子午线

街道转角的桂花

——我凋零我自己

针箍

我的母亲死了

她出纺织厂门

走完了河边的弄堂

把被子晒在天井的蟋蟀声里

她用门前涨潮落潮的水

留给家人一只童年的针箍

缝缝补补,递给我

一条人生的河流

她去街上买菜

她8岁的儿子在屋顶和瓦砾堆

独自练习飞翔

向宇宙的中心,纵身一跃

小阳山港

东北风来

四面有浪

西北风要好一点

北边起浪,有大潮

南风是南边有浪

风从茅草上吹过

海面“悉悉”作响

海风折起大海的活页

白浪勾勒出春的寂寥

湿漉漉的银行

完全被海水侵蚀了

露天搁起门板,刮下的鱼鳞

像孩子眼睛里显露

第一次看见的大海

岛上实行土葬。小镇

向下的陡坡,一家棺材铺

摩托车发动机在海水、泥泞、盐粒

坟地,在飞驰而去的斜坡上轰鸣

两名渔夫抬来一杆磅秤

试图称量出海风

综治警务室

修理电机,也修理电瓶

码头上的冰块成箱成箱

被运往春天

“带鱼吃肚皮,说话讲道理。”

“三月三,黄螺爬上滩……”

带鱼挂起来风干,生姜,老酒,白糖包在鱼肚子里

用绳子捆着,挂在

没太阳的地方

枸杞观音禅寺,建于明万历年间

年,位于石浦村

岛,又名陈钱山

一定有一颗童年残破的心

藏在村子里

在那些海浪后面

海,像个条形码

像防伪标记

山上,大海金色的种子闪烁

雾从红褐色山岩上

翻出拍岸的浪

海浪喧响

没有居民

没有门和窗

甚至没有长眠地下的死者

一个被大海掏空的村庄

岛四周的风浪没有门窗

海鸥一样白的船

闪烁在地平线

我来了

我也为荒岛上的小径

添加了一行脚印

洛维莎修女

雨落在被我忘掉的人名和人脸上

落在中亚、西非的沙漠

落在不确切的年代

一列真实的火车上

车上的座席

空空如也

雨落在高山流水的

爱情

刻骨铭心

王宫贵胄的地平线

落在谷雨时节旅行

静谧的时光,热闹的巴扎上

落在东城的教堂,西城的清真寺院

70岁的雨

少女花季的雨同时落下

雨(—)

离开斯德哥尔摩,孤身一人

来到库车

雨说:“……上帝对我,比我对上帝

更为仁慈。”

雨落在这种平凡渺小的话语里

一滴雨划着十字

一滴雨吃惊,渗出鲜血……

孩子气地奔向车厢过道

漫漫长夜尽头——

洛维莎·思维尔

感谢主的恩宠

她于次年到达中亚腹地

有人曾在喀什老城

“秦尼巴克花园”见过她

原初之诗

在我的眼睛看这行诗之前

诗不在纸页上。诗是别的

而在成为格言之前

格言是街道,是早晨的窗户

望出去的雾

被毁的人生

尽管鸟儿啼鸣,冬天晴朗

霞光透过辽阔北方的一轮旭日

蕴含它最终的愿望是成为

修辞。诗不在诗集中

在已逝的深夜里

那成为文字之前的

第一行是黎明。诗是一个人

在沉默无语中抬头

动作微小到人的肉眼看不见

微小到森林和山峦间那一天中最初的

微风。诗是林中针叶

是树上苔藓、荆棘

草丛山地的某种湿润

如果你感觉不到这湿润、大海的

辽阔,你大可不必读诗

因为时间不可读

昼与夜之流转不可读

林中微小的虫骸和整个森林之间

所达成的庄严寂寥不可读

一代代守林人的木屋

景区售票处。旅行者

永不到达

能够到达的那条溪流,那个

山中芬芳的早晨已经不在了

诗是原初之诗

我的眼睛,我的目光,正在一个

沐浴着晨曦的案头

在切开的古老房间——用语言切开

读一首并未翻开的诗——

诗在我眼前

我并未读它

人世之歌

树和树相互弹奏

很久以前的一场雨

淅淅沥沥落下

但此刻明亮的光

长出新枝嫩叶

新的记忆

聚拢小路尽头

叶脉图案生成

离别的衣襟

没有人弹吉他

没有年轻貌美的恋人

万物沉寂的湖面

仿佛乐器店的陈列柜

安放琴谱,碎裂的人心

尼龙或钢丝的涟漪

一名小提琴手的际遇

在黄昏的天际浮现

耳机和节拍器

相互推诿

繁密的雨声

此刻如种子般尖锐

人的眼睛里……

哦人的眼睛仿佛安静的座席

小辰光

大清早,我在想我童年听过的弄堂声音

街市像一支去往排练大厅,人群

推推搡搡的乐队穿过晨曦

破损的祠堂,坍塌而

醒来。围墙和学堂醒来(黑板、台位

仍沉睡)马桶声音

空气里巨大的工厂声音

鼓风机、砧板冰冷

河水散发出铁锈味。从上游漂下来

一团小山似的垃圾,小城居民们

有史以来从未见过。这垃圾山随后

不断地膨胀扩大,仿佛它的底部

有一颗《太平广记》载录过的

地狱般的心脏

船闸、菜市场

一条弄堂像泡饭碗头的腌萝卜干

风味口感俱佳。院子里生柴火的

煤球炉放到空地上

看守所大门。部队营房吹起

凛冽的起床号。弄堂一排排,相隔

几个街区。县城好似空寂的教堂

白天无人,一长列座椅

蜿蜒伸向天主神秘的箴言

弄堂的彩绘玻璃中央,画着伟大领袖

毛主席,一轮朝阳喷礴而出

他老人家热情的笑容

底下穷人家孩子脸上的鼻涕煤灰

屋檐蛛网悬挂。一只壁虎

吮吸朝露……有时

弄堂像一只战时的空油桶

像城门上被砍的人头

从空中俯瞰着众生。城里的板车队

出发,间杂朝阳中揿响的脚踏车

和挑着担子,乡下来的菜农

他脸上有一种对于县城肃穆的敬畏

这敬畏,在进入一条弄堂的片刻

沉静下来,停歇在一名六岁孩子的

记忆里

从此在世上的任何地方,我再没见识过

类似的敬畏

夏天杂乱。人鬼混居

秋天,弄堂声音清晰有序

尸体被搬出厅堂

好似顺产的孕妇喝到第一口鲜鱼汤

我躺着,大气不敢喘出

听到了隔壁那名孕妇

在鱼汤碗边上的吸气声

一名清朝活下来的老太太

在县城最后的青砖地上

迈出她蹒跚的小脚

从民国的木楼梯

倾斜出荒废的身影

而在相隔两条马路的街口

被枪毙了几十次的美蒋特务、军统

逃犯,活在一名小说家笔下

从遥远的青海监狱

潜逃到了江南。今晨

他腿部的痛风犯了

坐在小吃摊的长条板凳上

整了整身上偷窃来的中山装衣领

脑袋轰响着火车进山洞时的

车轮铿锵。秋风吹来。他顾不上烫嘴

埋头喝下自己一生中

最后一碗热豆浆

木头房子的门口

(献给玛丽娜·茨维塔雅娃)

滚滚波涛。滚滚波涛

德军正越过第聂伯河

天棚上有一个挂钩

女诗人的尸体

好像俄国的脚掌心

一枚弯曲的钉子

三封信都已封好

最后一封给远方的硝烟、战火:

“求求你们,别让他一个人坐船去

我的小提箱里有几本诗。我的东西

想办法都卖了吧……我万一

还剩口气,可别埋,先查看一下!”

家里绳子不缺,有的是

一路上带的大包小包,都是用绳子

细心捆好。在冰上写名字的

冰鞋也不缺。隆冬的树身和树干

河流、普希金,戒指

一个个深吻,都不缺

木头房子的门口

能望见年十月。从一个不幸

走向另一个不幸的俄国田野

死者职业一栏,镇政府一名办

事员简单填写:“撤退人员。”

——滚滚波涛。滚滚波涛

德军正越过第聂伯河

首尔街头

在朝鲜半岛

一个影子在星空里吹笛

誓言捧出绿色的心

手的铃铛

彼此碰响

古代褪色的文书

仍在传递中

或许,炮弹落下

是古琴声音

炮弹的悲泣声

宛如失去伴侣的小鸟的振翅

游人们透过锈蚀钢盔的弹孔

参观都罗山驿:一个

没有火车的火车站

……别哭啊!别哭啊

临津江的英俊少年

白亚麻布的江水

武士仍拿着剑,在火焰中

在年

武士在临刑前,说出了爱情

黎明之歌

在我的屋子里,星星们睡着了

童年水井倒映出的天空睡着了

冬雪、秋霜、夏日槐荫

线装古籍的

阵阵蛙鸣和爷爷的村庄

潮落潮涨睡着了

远行的人出门遇见文革

沪杭道上,京广沿线都有带红袖章的

革命小将

屈原投江

俄底修斯返乡,前后十年

地平线尽头透出幽幽蓝光

恋人们在天亮之前,灿若晨星

大雨落在广州码头的客栈

狮子的头在石头上扭过去

民国情书上的字被划掉。一名传教士

用骡马驮运《圣经》

在雨雪密布的高原跋涉

北方黑蓝的燕山山脉

始终保持着黎明线条的峻严

蒙古大军趁夜过长城

一支笔滚落。灵魂在黑暗中

唯一的声响:

街上刮着大风。夜里九点

女儿还想找人玩,挨家挨户走着

不肯回楼上

在忠诚和偷情间

在哈代小说的字里行间

在新旧岁月的弄堂、小区

在大清早独自起床不久

在一枕清霜背面,我写下:

“恋人们在天亮之前,灿若晨星。”

在海浪和海浪间

在以夭折的结果成功刺杀后

在小鸟开口之前

在世事无常,往复循环

在我把亲吻留在薄雾的街头

留在茫茫宇宙深处

——独自回到家中,我写下:

“恋人们在天亮之前,灿若晨星。”

从江边回家

我从长江边回来

走进自己家里

在静悄悄的书房

回味波浪的形状

桌上一本本书

多么像傍晚无人的江面

像江堤上荒草凄凄

伴着一轮夕阳

夕阳下几条田间小路

蜿蜒向黑夜村落

水仿佛涨到了屋子每个角落

仔细听:每册、每一页书都有

江上潮汐寂静的回响

海的蔚蓝。浮云。远山

我坐下。同时顺流而下

是江中心船只正拉响汽笛

我既是黄昏大街上湍急的读者

也是船头吃水深的甲板

我刚刚上岸。或者

正随船队出发

世界用一个幻象把众人包裹

尝试解开它的万物之手太多

夜幕降临

长夜如同其中一双安静的眼睛

因为最终解开包裹的不是手

只是江面余晖。小小渔村的落日

是涌向岸滩的波浪、漩流

或一个人独自回家——他推开门

亮灯。暮色中书架

多么像一群星星将黎明簇拥!

我蹲下身去的时候

一首诗产生。或者说……消失

除了夜,刚念的几页书,寒夜

屋里空无一物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确凿?

绕过书桌走到墙跟

拣起连接线给手机

充电

这和诗有什么关系?

诗有这么快吗?

的确。飞速无形是心的特征之一

甚至可以说:唯一的特征

寂静和寂静

好像看不见面孔的两个人,彼此

朝对方迈出了一步

——我低头蹲下,然后

直起身

诗就来到我俩中间

诗飘着雪。来到了

我和这个冬天之间

黄河

黄河流过一个周代墓室

黄河眼睛浑浊地睁开

几千年的黑暗

是几千年的歌声

一柄青铜的河岸

村庄被砍断

几天来,锈蚀的庄稼堆满

河南的高地,河北的陕西

幻影般的性器

黄河弥漫的谷物

仿佛先人逝去的鲜血

黄河流过不确定的姓氏

流过人物考古拓片

可疑的伤疤(但不是致命伤)

流过铁桥上人影幢幢的黄昏

清晨流到黑夜

骸骨流到心跳

脚趾流到前额

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分界

一个名片里失踪的头

呼啸着醒来

滞重地睡去

在古代,黄河已睡过了头

今天,黄河再次睡去

人口千余的小村子

穿村而过的土城墙

K代表“坑”

M代表“墓”……

工作人员蹲在河边,尝了尝

河水有西周晚期

和东周早期味

炭化的棺木,试图跃过龙门

重叠的泥沙,在流浪中一层层金黄

想当初:出嫁的公主,遭遇到

狂风沙

但也早已渡过了河

随身金器却保留了镂空错金

当晚河面的惊涛骇浪

已被锁进保险箱

而黄河的保险箱一样的水继续流

流着它的西北蒙古的皱褶

流着它的几何曲线

被犯人撕扯的年的棉线

也流着政治

流着空罐泥垢的指甲印

大风中

冰川一样流

泥灰一样流

岷县旧城一样流

白龙江一样流

迭部或铁布一样流

白河,渭河,长江……

在它身边

几千年的黑暗

是几千年的热血

千乘坐骑。车马坑。食器

一堆土一堆土地流

无法还原的男儿本色似地流

下端鼓壁与上端不能固定和相连接地流

巨片状的河面

落日已成粉状,形如

酒壶

河水,宛似坍塌产生的压力

将礼器推倒

成堆的西南角的神圣

和东北一轮皓月

如同摆放在一个平面上

灵魂已历经坍塌

积满淤泥

但河水直捣敌国的心脏

水流攻城掠地,继续行进

铁丝网外,警察荷枪实弹

铁丝网内,保安来回逡巡

……此刻,在流逝中

我的未曾被发掘的心

突然英俊地跳出

遗忘

遗忘太美了

你都不知道遗忘有多美

在睁开的石头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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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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