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周五。
还好这天谭令墨没在下班前临时分派工作，而向莱又来电说晚餐正在准备，等她回到家就可以吃了，吃完还得收拾东西，因为向莱这周末就会搬过来。
能准时下班的确是上班族最为开心的事之一，就像学生可以按时下课。
和同事作别，夏冉关好门窗，如常般步行下楼。
这次，史俊林没有在楼梯口等候，也未碰到郭盼，她一路浅笑盈腮，顺达一楼。
却在办公大厦通道路口碰到人。
史俊林满头大汗淋漓，急匆匆迎过来，唤着她的名字：“波波！”
夏冉对他莞尔一笑：“下午好，刚回来吗？”
“是，我今天去客户那儿了，才下车！”史俊林擦了把汗，腼着笑道：“嗯，波波，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音乐会——”
“我有时间，可以去。”就趁机把话说清楚吧。
“不，波波，”史俊林却摇头，因为紧张整个脸都红起来，“其实我是想跟你说，我这个周末得回一趟家，音乐会可能没办法去了。”
原来如此。夏冉浅笑：“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嗯，以后还有机会的。”史俊林点头，脸却更红了，“不过波波，我其实，其实我是想问你，你，你……我明天回家，你能跟我一块回去吗？”
回家？夏冉愣了，看着他腼红的脸，顿然明白他话外之意，她笑了笑，十分歉然，“对不起，史俊林，我无法与你一同回家。”
“波波，我，我，我跟我爸说了与你重逢的事，他也很开心，小时候他就特别喜欢你，而且，我，我对你，我一直都——”史俊林越紧张也越结巴，又惹出来一身豆大汗珠。
“史俊林，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有些话我应该早点跟你说，”顿了顿，她莞然又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史俊林明显怔住了，因为太猝然太意外的答案让他像放慢的影片，整个人傻傻愣愣的。
“史俊林。”夏冉有点担心，唤了声。
“我，我没事，”史俊林连连摆手，努力撑开一个笑容，“其实，其实我也知道的，你是不可能……我……”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我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的确不讨女孩子喜欢，我其实，我是真的，怎么也忘不了，我……”
“史俊林，”夏冉注视他，轻声说：“你很好，真的，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我也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一片真挚情意，因为我也这样喜欢着别人，我理解你所有感受。我相信，你一定能够遇到——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话听起来太过于敷衍，也很伤人，像为了拒绝而冠冕，但这是我作为朋友对你的祝福，我真心希望你能遇到可以真正给你幸福的那个人。”
史俊林拼命点头，咧齿展笑，让自己看起来真的没事，“嗯，谢谢你波波，我们都会幸福的，我——”声线却陡然一变，几乎带上呜咽：“是不是因为我还是向莱说的那样，所以，所以……”
“嗯？”夏冉露出疑惑，“莱莱说了什么吗？”
“没没，她没说！”史俊林拼命摇头，又冲她咧开笑，让自己看起来的确安然无恙，“已经不早了，波波，你赶紧回去吧，我本来想着送你，不过又想，不如今晚就回家好了，还可以多陪陪我爸！对不起，我还得上公司一趟，再见！祝你周末愉快！”说完朝她摆摆手，急切转身离开。
夏冉看着他踉跄而惶措的身影，不由愧叹。
拒绝本来就是一件会造成伤害的事，她别无它法，唯愿他能早日想明白。
苦笑了下，她转身，抬首，视线就对上站在三米之外一个料峭隽拔的身姿，一双黑白分明，微蕴笑意，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深眸。
她没有寸心大乱，但已怔忡茫茫，凝固了自身所有动作，收不回与他交融的呆呆目光。
他走了过来，就在自己眼前，只见那净白清隽的脸上，眉目低垂，笑意微微，对着自己：“波波，我送你回去。”
近在咫尺的气息，终于让她敛心收魂。她露出笑，如常客套，“谢谢斯总，我自己坐车就好。”再朝他微微颔首，保持着笑容：“再见。”直接与他错身。
脚步方抬，手却同时被他拉住。
“夏波波，请别拒绝我。”
那是一双修长、干净、清瘦的手，骨节分明，并不十分宽厚，却蕴含了她未知的、强大的力量。
也许是他的手心太热，也许是她自身的体温过高，那一刻，她的脸泛蔓出绯色，很快就是一大片。
她的手不受自控，轻轻颤了颤，连同低垂的眉睫。已被他发现。
“我送你回去，好吗？”他的声音又低又柔，如水漫过耳际。
“不必，谢——”最后的谢字还没出口，人已被他拉着走，手也被握得更紧。她一怔，只能抬起脚步配合，这才发现周围有人驻足围观，有的甚至还掏出了手机准备拍照，大抵是因为他外貌气质的卓尔。他速度不快，并未让她狼狈，她也不愿成为焦点，只能加快脚速跟着，并低声喊道：“斯——斯定然！你——”
“我知道我这样脸皮很厚，”他回过头来，微微笑着，是那样的好看，迷人，“可是夏波波，为你，我的脸皮应该可以更厚。所以，请允许我自作主张，今晚送你回家。”
已是这般，她还有拒绝的余地吗？只能叹气，“我今晚不回家。”
斯然带着疑问又看过来。
“我去向莱那里。”
“我送你过去，呆会告诉我地址。”
“……”她认命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斯然回首哂然，满带春风：“中途放开女士的手并非好男人该有的风度。”
她呆了呆，脸更红了，不禁辩驳：“在未经女士的同意下强拉她的手不放，也非好男人该有的风度。”
斯然看着她，笑意不减：“是没错。不过这个好男人的脸皮正在变厚。”
她完全愣了，不料他也会说这些……这样的话，她不愿多想，正要清空自己的思绪，就听见他说：“到了。”
手随后也重获自由。
她呆站片刻间，他已绕到副驾驶座那头，将车门打开。
“谢谢。”顿了顿，她躬身上车。
♀◆♂
车很快驶出停车场，转到了绿城的主干道。
约莫是天气太热，路况又不佳，气氛有点凝。
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过了第一个红绿灯。
斯然先开口：“刚才那位，是你的同事？”
一直面朝车窗的夏冉回头，看他一眼，随即移开，“是我小学的校友，他父亲跟我外公外婆相识。”
斯然点头，“如此。”打了个转弯，他又道：“刚才听到你跟他说，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
夏冉怔然，无法作答。
他似乎也不需要答案，继续说着：“我心里也有喜欢的人。”
她依旧不做声，微垂眉睫，视线定在前车窗上，外面的世界喧哗熙攘，却半分未映入她眼底。
耳畔，他低缓醇磁的声音又传来：“我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她以前是个羞涩腼腆的小女孩，安静乖巧，写得一手漂亮的书法。十八年前，我见过她一面，和她相处不到二十四小时，她的名字叫夏波波，如今，她改名为夏冉，和小时候一样，不爱说话，已经从羞涩腼腆的小女孩变成了文静内敛的美丽女子。”
夏冉不知自己为何就那样拽紧了手中的背包，眼底不住涌翻着一股酸涩感，心也是没章法的跳窜，好像不是她的了，却都还是她的。
可是，然后呢？
然后呢？
他的声音似水，继续滑入她的耳际：“大概是我某些方面的神经太迟钝，直到现在才明白对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是喜爱她，还是怜惜她？是把她当作妹妹，还是想要一生携手相伴的人？这段重逢的日子我一直在思考，在问自己，在终于分清确定之后，我满心欢喜，一颗悬浮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可同时却也害怕，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喜欢她，她是否允许我喜欢她。”
良久，她面向他，微微笑着，那么的平和淡静：“斯总，谢谢青睐，但以前的事，我已经忘记了。”而以后的事，我们之间怎么会有以后呢？“抱歉。”
“波波，”他凝眸于她，目光如水，柔和而隽永：“我能预知你的反应，也理解你的反应，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正的心情，不会给你任何压力；而我所欠缺的资格，我会一点点弥补、争取回来。”
夏冉没再说话，脸转向车窗外，怔然凝望不断滑过视线的车水马龙。那是别人的喧哗世界。
♀◆♂
向莱的住处周围没法停车，斯然只能将车停在大马路边，下车后，夏冉向他致谢道别，他却坚持送她到楼下。
她无理由拒绝，也无意再多言，便由着他跟在后。
向莱的住所位于城中村，靠近市中心和公园，属成熟社区，周边各类设施俱全，人流极多，可以说从早到晚都是热闹非凡。
酉末时分，菜市场前的通道人车拥挤，路边也挤满了小商小贩。整条道上人声鼎沸，嘈杂混乱，而向莱的居处就在通道中间，所以走过去还是费了不少劲。
两人在拥堵的通道上艰难挪行，挪过大半时，某个阳台突然传出一声叫唤：“阿冉！你真准时，我刚煮好菜！”声音脆亮得几乎盖过一切喧哗。
夏冉抬头，朝楼上的向莱挥手笑了笑，正想与身后的斯然告别，却又听到：“叫斯定律一块上来！”
她不由顿住。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
向莱的热情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现。
斯然已来到身侧，对她微微一笑：“非常意外向莱会邀请我，波波，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介意。”
她客气回应：“你是莱莱邀请的客人。”总之，跟她没关系。
“作为首次拜访的客人，是不是应该——”斯然看了看路边的水果摊，征询：“比如买些水果？”
她摆首：“不必了，有莱莱的地方从不缺水果。走吧。”
♀◆♂
向莱早就敞开房门恭候他们，她人站在门边，上下左右将斯然仔细打量了一番，绽齿笑粲：“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蓬荜生辉’了，Meninblack，欢迎光临寒舍！”
“谢谢你的邀请，向莱，”斯然浅哂，“很抱歉，第一次来作客，什么都没带，失礼了，下回一定补上。”
“哎，不用那么客气，我请你上来是因为感谢你送我们家阿冉回来，至于下次——对了，我后天搬家，有兴趣来帮忙吗？”
“搬家？”斯然微微疑惑，看向夏冉，“搬到波波那儿？”
“嗯，一点都没错，你要来当劳动力吗？”
“莱莱，”夏冉朝她摇首，又对斯然说：“我跟莱莱两个人就可以。”
斯然只回她一笑，转问向莱：“往后你都跟波波住一块？”
向莱挑眉，“你有意见？”
“波波既已同意，我当然无异议。”他点个头，“后天我有空，什么时间？”
“斯定然！”夏冉不由喊了声，“你不必如此。”陌生人之间，何必把距离拉得这般近！
斯然眉眸凝笑，望着她：“波波，你进步了，现在叫的是我的名字。”
“我……”夏冉无言以对，别开了脸。
他唇上含满笑，继续说：“你叫能我的名字，我很开心。”
“喂喂喂，饭前调情影响食欲哈！”向莱打断话，凑到夏冉跟前，“阿冉，我们正缺劳动力，多他一个省好多事！不用白不用！”不等她回应，跟着提高声调，招呼道：“好了二位，先吃饭吧！我很饿了！”
♀◆♂
向莱的住所小，吃饭用的小圆桌更是袖珍，两个人坐刚好，三个人，尤其是加上一个大男人，实在有点局促。
于是向莱将门口随手放杂物的小方桌挪来拼凑，一方一圆，感觉有点怪异，倒也解决了问题。
菜也不多，三菜一汤，份量也是刚刚好；菜相一般，不过菜香四溢，勾诱食欲。
盛汤，装饭，落座，向莱双手合十：“家常小菜，请别嫌弃。好了，开动！”
“味道很不错。”夹了一口豌豆炒牛肉，斯然给出评价。
“谢谢！”向莱一副笑眯眯，“其实我更擅长一锅熟，但夏天嘛，还是算了，不过我们家阿冉炒菜的手艺很棒，有机会——”
“没机会。”夏冉声音淡淡，打断了好友的话。
“真的没机会吗？”斯然含笑问。
“抱歉。”她低声说了句，埋首认真吃饭。
向莱出声调和：“其实还是有机会的呀！后天我搬过去，阿冉你可以露一手。”
夏冉摇头，“我拒绝。抱歉。”
“波波——”斯然低唤她的名，心里多少因为她的话感到失落。
夏冉看着他，神色平淡：“抱歉，斯总。”
“我说二位，餐桌气氛不要搞得那么僵嘛！”向莱暖场道。她了解夏冉，很少会如此直接拒绝人，这么做了，也就表明她是真的不想与对方有任何牵扯。“好了好了，那些都是后话，先吃饭吧。我的手艺也不差滴。”
斯然正想再说些什么，身上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屏幕，直接起身：“是我父亲的来电，抱歉，我去接一下。”
夏冉蓦然抬首，那一刻与他四目汇融。
“去吧去吧。”向莱嚼着肉说。
斯然对二人笑了笑，离开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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