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短情长
今天下班一进门老娘就叨叨叨的,一脸的不高兴,原因是我下班前的一个电话,说我不吃晚饭。
这事都怪今天在班上大家又聊起减肥的话题来。
我发觉现在的女人,尤其是我们这帮中年女人一旦有机会凑在一起,聊的最多便是如何如何减肥如何如何臭美了,不像母亲那辈人一扎堆就聊自家孩子长孩子短的,或如现代年轻人颐指气使的数落老公责难婆婆。当然不论哪个年代的女人,论起减肥论起美来都会因时因地或多或少有点差异,比如唐朝以胖为美,民国旗袍是主流元素,而唯独骂起婆婆来,不论远的近的年轻的年老的,女人们的口径绝对能保持高度一致。那架势形容成滚滚长江东流水有过及而无不及。
谈及减肥,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真所谓英雄略见不同。
芳说她连吃了两顿饱饭,腰身就肥了一圈。
月说,我这几天来例假也明显见胖了。
我说我主要靠跑步来维持体重。
林说跑步累死了,我才懒得动呢,我一直坚持晚上不吃饭。
她说晚上不吃饭远比运动管用的多,不信你看我这魔鬼身材,说话间她就站起来在地中间划拉一下画一个圆弧,整个身体摇曳着,像树叶一样轻盈。
我暗自寻思着,从今以后我也不吃晚饭了。
结果下班一进门餐桌上小蝶大碗扣着的苫着的全是吃食。看得出来儿子今天中午又没好好吃饭,老娘不叨叨也不行了,说一天到晚做啥做,做上了没有一个好好吃饭的,高考的也是,上班的也是,都提着个空肚子虚活呢!再把人都能死了……
看着老娘气歪歪的移步厨房甩给我一个背,我自觉不吃饭就是对不住她老人家了。
也难怪母亲不能理解现代女性崇尚瘦骨嶙峋的美感何在?她们那一茬的女人们没有现在这样强烈的减肥欲望,那时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肥人。可见世界上的事情是越害怕鬼越来吓。
但靡然成风的东西也不是谁一个人不理解就能说没有就没有掉的。
这叫我想起张爱玲曾经写过一篇《气短情长》的文章来。
朋友的母亲闲下来的时候常常戴上眼镜,立在窗前看街,英文大美报从前有一栏叫做“生命的橱窗”,零零碎碎的见闻,很有趣,很多代表都市的空气的,像这位太太就可以每天写上一段。有一天她看见一个男人,也还穿得相当整齐,无论如何是长衫阶级,在那儿打一个女人,一路扭打着过来,许多旁观者看得不平起来,向那女人叫道:“送他到巡捕房里去!”女人哭道:“我不要他到巡捕房去,我要他回家去呀!”又向男人哀求道:“回去罢———回去打我罢!”
她说:这样的事,听起来真叫人生气,又拿它没奈何。
和如今减肥的女人眼巴巴看着香喷喷的饭菜不敢吃比起来;和宁可割袍断义也要丰乳肥臀比起来;和砸锅卖铁倾其所有割个死不愣登的双眼皮比起来………
可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二、秦家二嫂
现在想来其实我是很喜欢听女人论家长里短的。但不知是从哪天开始我却最讨厌女人间没事就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了。
记得小时候每到天气暖和的季节,我家大房墙背后就有若干个早早吃过晚饭的邻居大嫂二婶三姨姨们,她们聚在后墙拐角处的槐树下谝闲传。秦家二嫂是每晚必到的。
秦家二嫂子向来都是以说话骂人用词“狠、猛、准”为首标榜在我们村头村尾,也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村里谁家但凡有个婚丧嫁娶的事情,无论大小若是秦家二嫂不到场,大家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失落,总觉得事情哪哪都不妥,就像搭了戏台子没唱成全本一样叫人摇头晃脑。
秦家二嫂高个头,大嘴巴,声音略微沙哑。每到过她嘴里的方言经她舌头那么一捣腾出来的意思就能和别人嘴里出来的意思完全不一样。就好比同样的发面蒸馍馍,有些人蒸出来的馒头软和,有些人蒸出来的馒头瓷实。秦家二嫂的每一句话都很瓷实。
和她的性格一模一样。
她讲话相当的会用词,似乎对于汉语语言文学有常人不及的天赋。为什么说天赋呢?因为她没有上过一天学,老师没有手把手给她教过26个拼音字母谁是声母谁是韵母,前鼻音后鼻音的区别,释义,更不懂得“虽然—但是—”的造句结构,之乎者也她更无从晓得的,但巧了,她就这么能,能到无师自通。她能把村里人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要表达的那个意思吭吭咔咔半天不能表达出来的,仅用一个生活小常识或地方方言就轻轻松松明明白白给搞定了,而且意思表达得绝对透彻绝对到位绝对能说明问题。比如她说男女房内之事,她说,见他一把抓住她的奶头,啃着她的脖子,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那个声音,就像是猪圈里公猪与母猪交配时听到那头骑在母猪背上嘴里吐着白沫儿的公猪发出的声音。
引众人哗然大笑。
想来小时候我也是最喜欢听秦家二嫂说话的。但那时候我一般都是藏在墙里头偷听她们说话。虽然那个年龄尚不懂得男女之事和圈里的猪怎么能扯上关系,但每每听到墙外捧腹大笑,墙内的我也不得不憋死噎活的跟着笑。
若是有幸再赶上她们婆媳大战,呵,那场面那气势更叫一个带劲。媳妇和婆婆吵架,措词惟妙惟肖不说,单说那阵势,真可谓精彩绝伦了。但见秦家二嫂把原来抱着的胳膊拤在了腰间,原先并拢着的双腿也劈开了,居高临下地盯着坐在门台上的被她嘴里左一个老不死右一个老不死地叫骂着的老婆婆。那时候我记得老婆婆满脸怔忡的望向她,现如今随着母亲一日一日老去我才深刻体会到当时那个老婆婆的老脸上挂着的是一副巴结的表情,那个表情是那种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巴结子女的表情。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秦家二嫂的表情:她嘴往腮帮子一边咧着,脸上一块愤怒、一块厌恶、一块轻蔑……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可爱,活像一个电影上常见的日本军官。
但奇怪的是每次听她说话我总会不由自个儿的张大嘴巴。现在想来我那副嘴脸更可笑。应该不是艳羡相吧,也不是仰慕状,如果非要具体形容一下的话,我觉得更像是暗地里给她憋足了一股子坏劲的龌龊相,因为我总渴望她下一句会再冒进一些,再新鲜一些,再肮脏一些,或者说讲得更过瘾一些。是的,明明她说的话和她做的事都违背了“五讲四美三热爱”,是犯忌讳的。可那时候的我觉得她即使骂人都骂得这么有水平,用词之考究,音调之顿挫,架势之优美……是我永远望尘莫及的,叫我内心无端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痒劲来。现在想来,当初我之所以动心的应该是那烟火气十足的浓郁的乡土气息吧!叫我折服,也叫我留恋。
而如今再回老屋,墙后的槐树没有了,墙后扎堆谝闲传的女人们没有了,墙后
的秦家二嫂也没有了。
我初中毕业就离开了老屋,一晃四十年了。
听说后来秦家二嫂成了方圆十里八乡家喻户晓的“媒婆婆”了。
说她有敏锐的洞察力。尤其在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事上,她的嗅觉如猎狗一样贼,贼咻咻的贼。
村里十有八九心怀不轨的男人,但凡远远的看见秦家二嫂过来都会躲,躲她像躲猪瘟一样。若是不幸被逮着一二,她严惩不怠,非闹得满村血腥不可。
当年李家屋里头的就是跳了自家水窖淹死的。
但,秦家二嫂也有她可爱的一面。每当捋起谁家有女待嫁有郎待娶时,她那粗糙的心灵便会变得细腻起来,冷酷的心肠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脸上的紧绷着的肌肉也会得到某种程度的松弛。数十年凡经她手撮合成的儿女姻缘,大都好事成双,儿女满仓了。
她透露男主家说,如果男女双方一见面,你若是看到了姑娘赤红的耳朵。就知道这个姑娘爱上了你,从她的片刻之间就羞红了的耳朵上,说明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因为把耳朵都羞红了已经是深度的羞涩,浅度的羞涩只能把腮帮子羞红。她还补充说:浅度的羞涩是女孩子的正常反应,它只与好感有关,而深度的羞涩往往则是动情的表现,它与炕上(性)有紧密联系。如果一个姑娘因为你羞红了耳朵,那么就可以肯定地说,她已经爱上了你,她已经准备为你上炕了(献身了)。
这是秦家二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法。
秦家二嫂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是文盲。是一个直人。也是一个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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