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日相见,就以此为凭吧。
少年摘下手指上的玉指环,套进她的小指,大了些,换作中指,还是大了些,最后套上了拇指。
那一刻玉石冰凉温润的触感,至今印刻在她心里。
以此为凭?
可惜……相见是无期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将玉指环收入怀中,转身面对来者——
白发如衰败老者,面目却似翩翩少年。
妖物。
“想好了么?”名为霜九的狐妖,语气中带着焦躁和热切,“你若随我入山,我能授你长生之法。”
听起来还挺诱人的。
她却只是笑了笑,“我父兄皆丧于那昏君之手,我若不能为他们复仇,要长生何用?!”
狐妖沉吟不语。
“我只想要那件东西。”她一步上前,“我救过你,妖物有恩必偿,你说过的!”
这是步步紧逼的姿态,而在许久的沉默后,霜九终于逸出一声叹息——
“罢了,如你所愿就是。”
随后幽蓝狐火铺天盖地而来,瞬间焚尽了她所见的一切。
她在火中。
这火无有炽热之感,只是四周所有皆被焚化,她宛若身在虚空。
有什么东西覆到了她的脸上。
“此狐面乃百年之狐头骨所炼,术法不能破,至死方可褪……阿芷,人世多艰,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霜九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她知道这将是自己今生最后一次听见他说话。
好。
她在心中这样应道,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身在富丽堂皇的府邸内。
见她醒了,一旁侍奉的丫鬟大呼小叫着跑了出去,少顷便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大腹便便,衣装华贵,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面露满意之色。
“这是当今天子的叔父,瑞王殿下,你晕倒在山中,是殿下救了你。”另一人这般说道,她怔忡了片刻,便像每一个遭逢巨变的少女那样,连滚带爬地从榻上翻下来,跪倒在地。
“王爷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当粉身碎骨以报!”
“粉身碎骨?”
瑞王轻轻哼了一声。
“那倒也用不着……”
随后瑞王就走了,留下那名幕僚盘问了她几句,她按着与霜九说定的,编了个父母为歹人所杀,她跳崖逃出生天的故事。
幕僚听罢匆匆去了,想是去验证她的所言。当然她一点儿都不担心,霜九的障眼法绝对会让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且即便有些破绽又如何?看瑞王的目光,对她是志在必得。
她望向案上的菱花。
昔年郊游时救下的白狐,日常豢养在身边,只道是略通人性的宠物,却不想家逢突变,白狐化为人形救她出了囹圄。
却去晚一步,未曾救得她的父兄。
之后,霜九说救命之恩,相待之情,他偿了其一,还能许她一件东西。
如今他所许的东西就在这菱花镜里。
雪肤花貌……
倾城容颜。
2
新君登基三载,国丧已满,是以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宫中遴选,她以瑞王义女的身份站在一众佳丽中间,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有人说:“抬起头来。”
是寻常男子低沉的声音。
她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有张英俊而年轻的脸,带着年少之人特有的飞扬表情,正以无比惊艳的目光看着她。
天子破例加封,从她的假名中挑了一个字,许她以宸为号。仿佛得到了她,就像得到了天上的星辰一般稀罕。
曾几何时,她以为这复仇会很简单——见到君王,亲近君王,杀死君王。
但等事到临头才知道太难了。
天子赐她宸微轩居住,侍寝当夜,她找遍整个殿室,竟没有一样可致人死伤的东西,尖锐如发簪之类都被妥帖收藏由宫人保管,笨重器物也是看不到的。
当然也没有任何的含毒之物。
而娇怯如她,论蛮力自不可能是一个男人的对手。
所以除了装出含羞带喜的样子,委身于仇敌之外,又有何法?
当然事后想想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天子初为蘅王世子时,其父身陷夺储之争,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也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卡……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就一个天子来说,弘辙的表现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甚至如履薄冰的。
他其实并不好女色——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也并不特别喜欢她,即便他那样亲密地呼她为宸儿,赏赐不断,日日召见。
但其实深夜的重华殿中,她只是在一旁铺纸研墨,红袖添香,看着他批阅奏折直到天明。
她开始意识到弘辙选入宫中的美人多有着复杂的世家背景,他宠爱她们以向她们背后的势力示好,早在他父亲继位之前皇权就已有了衰落的迹象,而到了弘辙这一代,为了坐稳君位,先帝早早地就替他选定了太师的小女儿为太子妃,即为今日之皇后。
如今看来这并不是个明智的抉择,太师诸子俱已长成,在六部之中各任要职,加上老太师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门生故吏依然众多,这些人结成一党,每每左右朝政,颇有尾大不掉之势。
按说这些外朝之事都不是她该知道的,但从宫人的闲谈中她竟也明白了七七八八,可见这根本就是人所共知的秘密,无从讳言。
而在这样的情势下,中宫之主会如何看待与其分享良人的嫔妃不言自明,所幸这位皇后娘娘幼承庭训,总惦记着要保持世家贵女的尊荣和体面,不屑于展露善妒的一面。
但这并不代表其人会无限地容忍下去。
3
事情发作是在上巳节那天,三月初三日,御河多丽人。
祓禊簪花是宫中过节的规矩,到了簪花的时候弘辙也来了,从金盘中拣了牡丹簪在她的发间。
其实此时牡丹花期未至,是以所呈皆是温室中所育,满盘锦绣中只得这一朵群芳之冠,却簪在了她的头上。
中宫后至,盯着她的鬓边花看了许久,终于没忍住一个巴掌挥过来,打落了花朵。
弘辙抄着手,站在一旁只能冲她无奈地笑笑。
众妃嫔无声地看着好戏,她惶恐地跪下请罪,少顷宫人又送来了金丝宝石制成的宫花,道是帝君为皇后娘娘制备的,以喻娘娘花开不败。
中宫方才回嗔作喜,与君王一同携手赏花去了。
众人随行,直到只剩下她一人还跪在水榭边,初春天气尚寒,湖面冰冷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反而令她清醒许多。
之后一连数十日,弘辙再未踏足宸微轩,也不再召她觐见。
宫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瑞王亦传书来要她挣扎求生,她将密信投进火盆中烧了,纸片在化为灰烬前如同白色的蝴蝶一般在烈焰中飞舞。
烧掉信,她看窗外竹随风摇,想这东风起——
又到了放风筝的时候。
愿得上林枝,为妾萦留住。
她在蝴蝶风筝上写了这两句题诗,墨迹干时,远处水榭有丝竹声传来。
今日有圣眷正隆的妃嫔过生辰,只是宸微轩并未接到帖子。
往水边去放风筝的时候,东风正起,那纸糊的蝴蝶很容易便飞起了,在空中悬得平稳,水榭那边也一定看得见。
她扯着线,忽然一阵恶风卷着沙子迷了眼,跟着手中便是一轻。
风筝飞走了。
她追着过去,在假山旁看到有人恰巧拾起。
但并不是弘辙。
那个男子有着花白的发,伤痕累累的丑陋面容。她在宫中何曾见过这般恶相的人,当即被吓得迈不开步子。
那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风筝,如是反复几次。她正想请他将风筝交回,他却忽然丢下东西钻进了假山中。
孔窍剔透,那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上前拾起那纸蝴蝶,却听身后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咚,随后便是弘辙略带惊讶的声音,“是你?”
多像后宫邀宠的戏码,她无声地低笑,转身面向君王。
是夜天子终于重新驾临宸微轩,欢愉之后她小憩了片刻,醒来看见天子对着那风筝出神,“陛下看得这般出神,莫非此物有何不妥?”
“没什么,只是觉得它精巧罢了。”弘辙说着看向她,“你自己做的?”
她露出惶恐的样子,说是宫人托宦侍自市集买来的民间俗物而已,京中最繁华的大街上,随便找个摊子就有。
弘辙哦了一声。
4
此夜之后她宠爱愈盛,那日放风筝邀宠的事也被传得越来越邪,皇后几次派人来敲打她,得到的却是君王越发怜爱她的结果,日子一久中宫那里便也放弃了,只偶尔遣人来说几句雨露均沾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哪里压得住她的风光无限。
这年入秋之后,她时常觉得恶心,头晕,宫人们叫来了御医,诊出了喜脉。
她闻言怔忡,宫人们却都大喜过望,说若她能生下龙子,即使是立为太子也并非无望。
弘辙听了这消息也是又惊又喜的样子——他身边虽然从来不缺少女人,但至今无有子息,不要说普通妃嫔,即便皇后也是为此在送子娘娘座下烧了几多高香,吃了多少苦药。
是夜在宸微轩,弘辙握着她的手说了整夜的话,男孩女孩的名字都各自取了十个。
或许每个初次做父亲的人都是这样吧?
但她却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反而整夜整夜地做起噩梦来,梦中死去的父兄满身鲜血地站在她面前,指责她怎可如此安逸地贪享荣华。
宫人们只好用薰香来替她镇定心神。
一日早晨醒来,她忽然腹中痛如刀绞,御医都被招了来,保住了她的性命,孩子却没有了。
君王大怒,查来查去,查出香饼中混合了麝香等活血化瘀的药物,而香饼又是由京中的香行供奉的。
于是一夜之间,京中一十三家香行俱都查封,相关人等索拿到内务寮,宫中掌事一一查问,有人认出其中一名调香师时常出入宫闱,于是重刑之下,那人吐露乃是受皇后指使,才会制香害命。
人被带到了她和弘辙面前,她惊诧地发现竟是那日在假山见过的怪人。
宫人们说这人其实是个游方的无名郎中,皇后娘娘初时是为求子才召见的他,也不知他有什么能耐,竟是哄得皇后娘娘时常言听计从。
这便是涉及到宫闱隐秘了。
当着她的面弘辙没说什么,只是下令将人囚在内务寮的秘牢,是夜她传书给瑞王,说想去秘牢单独见一下这个罪人。
瑞王此时多有求于她,又或许以为她是想当面折磨那人以报失子之痛,总之想方设法替她安排了。几天后的深夜,她走过秘牢空空的长廊,来到其人面前。
郎中正襟危坐,看着她微微含笑,仿佛预知她的到来。
“娘娘是来问话的么?”两人对峙,竟是郎中先开口问道。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来干什么,只是这件事一切的经过——失子,查疑,审讯,定罪,她全都是被动地承受着,仿佛局外旁观之人,却又偏偏受伤最多。
所以,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本宫是来送你上路的。”郎中那样问,她觉得受到了挑衅,忍不住口出恶言。
不想对方却笑出声来,“既然如此,娘娘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真是胆大包天。
她正要发作,却听郎中放软了语调:“这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
于是她便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郎中却又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几乎要觉得不耐烦时才听他说:“娘娘可认得一个叫苏芷的姑娘?山有扶苏的苏,岸芷汀兰的芷,年纪……与娘娘相仿,这里还有一颗朱砂痣。”
他点着左边的额角。
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她的……名字。
5
霎时间眼前这个人令她困惑的原因似乎呼之欲出,但她还是屏息凝神,沉声问道:“你为何要问起此人?”
“她是我的小妹,家逢突变,我坠崖后侥幸得生,小妹却不知所踪。”
郎中浅浅笑着,不,不该称郎中了,该称他苏靖,山有扶苏的苏,靖共尔位的靖。
她终于找出了累累伤痕覆盖下的熟悉轮廓,昔日翩翩少年,今朝丑怪如斯。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也认不出她了,不是吗?
至此她再不用询问其他的事了,他为何会入京,怎的到了皇后身边,又为什么要害死她的孩子。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本宫不认识什么苏芷。”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苏靖闻言倒也并未显得失望,只是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在下便没有别的话了,多谢娘娘送我一程,愿娘娘今后青云直上,繁花如锦。”
说着他深深叩拜下去,她看着他满头乱草般的花白发,想兄长依旧是这般聪慧——他认定了她与“苏芷”有所牵连,若她是为复仇而来,则他所做的一切或可将她送上中宫之位;若她决心撇清与“苏芷”的关系,那么他也已经杀死了弘辙的孩子。
左右总是不亏的。
至于她是不是受了煎熬,如今的兄长又怎会在意?
她终于也笑了出来,退开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秘牢。
回去的当夜她倒是一宿好眠,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石一般轻松。但几天后的夜里却又忽然做了噩梦,这次梦中没有父亲,只有兄长捧着杯来与她把盏言欢。
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似乎讲起年幼时的事,讲起那蝴蝶风筝,讲起……
最后鲜血从兄长的七窍中涌出,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满室幽暗。
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耳边不断回响的脚伤并非来自梦境,而是从窗外传来。
她披衣下榻去看,却见东南方的宫室起了火,映红了整片天空。
“娘娘!”
宫人惊慌失措地跑来让她去暗室避险,她却说不用,反而叫人倒了酒来,在窗边坐着,看着火光饮酒。
远处的喊声混杂了金刃交鸣之音,透着森森的杀气。
有人来回报说,秘牢中的人被鸩杀了。
她也仅仅是点了点头,直到来人离去,她才望着外方,流了一滴泪。
弘辙终于动手了……
鸩杀苏靖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目的是恐吓皇后。而这位骄矜尊贵的世家女子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那些惯于横行的兄长即便不在乎亲妹的性命,也不可能容忍自家的权势就此衰弱。
他们当然会反击的,弘辙也如此料定,所以他早已布好了圈套在等着他们。
宸微轩的宫人不知有几多是瑞王的眼线,又或是认定了她是瑞王一党,不断地跑来向她回禀消息。
起火是因为有人犯上作乱,几位国舅爷联合了御林军的统领前来逼供,幸亏帝君早有安排,瑞王奉命带兵勤王,正在东南角那片儿战得不可开交呢。
这又关她什么事?
只不过瑞王到底遂了心愿,真成了天子最信任的人。
也罢,一个人在临死前能完成一个心愿,总是好的。
后来她不胜酒力,漏刻才过子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已是晨曦初至,窗外一片寂静。
她嗅见浓厚的血腥味,侧目看去才发现弘辙一身甲胄地坐在阴影里,那甲胄看起来是黑色的,不知是因为他坐的地方太暗,还是已经浸透了鲜血。
“瑞王死了。”天子的语气是冰冷的,还带着一点杀伐的森然。
她忍不住想她的“义父”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乱军之中中了箭?那箭又是来自于何方?
都不重要了,反正她也很明白,瑞王必须死。
这不过是迟早的事,在天子扳倒皇后的家族之后或者之前都有可能发生,性格强硬如弘辙,最不需要的就是另一个权臣。
这是她在重华殿侍驾的那么多个夜晚里,学到的最有价值的一件事。
关于弘辙是怎样的人。
关于……
她该如何报复他。
6
说过瑞王的死讯后弘辙就走了,宫人们起先都小心翼翼地来宽慰她,说瑞王身故,帝君必然更加怜惜娘娘。
看得出她们是真的都这么想,所以她越发觉得好笑。
结果旨意当天就下到了宸微轩,一众宫人皆被遣散,只留下几个年老的嬷嬷伺候。
殿室之外,也安排了侍卫刀斧封门。
宫人们走时都嚎啕大哭,倒是她只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连一滴泪也没有流。
弘辙宠爱美人是为向其背后的势力示好,而如今瑞王已死,他又何必再向她示好?
他果真从来都没有爱过他的宸妃。
幽禁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她之前小产亦伤了元气,如此便日渐可见地委顿下去。
也就是数月的功夫,她隐约有了所感。
这日早上起身时难得地照了照菱花,镜中形容虽然瘦损,却仍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那狐妖霜九说赠她倾城丽色,果真不虚。
入宫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写了奏表烦劳嬷嬷递交,老婆子起先不肯,但架不住她金珠玉贝地往手里塞。
只是那嬷嬷离去时看她的眼神颇为怜悯,大约是觉得她是真正失宠了,做什么也赢不回天子的欢心。
但她知道不是的,弘辙会来见她,因为他至少还想从她这里得到一样东西。
入夜之后弘辙来了。
她将宸微轩剩余的蜡烛都取出来点上了,穿了封妃时的宫装,描眉涂脂,将他赏赐的最贵重的一套钗环都穿戴起来,真正是珠环翠绕。
她端坐在榻边,弘辙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阴沉着脸说:“你倒是用心得很。”
她笑了笑。
捋了一把步摇上的金流苏,她看向天子,“臣妾久未侍奉,自然唯恐轻慢,不过要不是如此,臣妾也不会想起一件事来。”
弘辙微微动容。
“想起什么了?”天子仿佛毫不在意地问道,但知他如她,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想起臣妾这一身所有,皆为帝君所赐。”她含笑说道,眼见得弘辙露出失望的样子,继而似乎要发怒,她方才继续道,“所以臣妾也要送帝君三样东西。”
说着她站起身来,取出藏在身后的蝴蝶风筝,双手奉上。
弘辙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神色阴晴不定,“这市井之物,便是你的供奉?”
这话问得真是巧妙……
她心下一哂,终于说了隐藏许久的真话:“臣妾之前是与帝君开玩笑的,此物并非市井所有,上面的花纹也不是随处可见。”
那是在她十岁的时候,苏靖做来哄她开心的,蝴蝶是苏靖按着她的一个梦境所见画的,自是世间独一无二。
当年,她就是因为去郊外放风筝……
“你见过她!”就在这时弘辙咆哮起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见过她是不是?!”
他在说谁呢?
云州知州的小女儿么?不,他并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女孩子是谁家琼英。
丧了父兄的苏芷么?不,他也不知道苏芷的父兄已死在他的旨意下。
所以他问的,只是当年尚为蘅王世子在灵州遇刺时,救他于危难的小姑娘吧?
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念念不忘的,许诺要给她世间一切的小姑娘。
苏芷,山有扶苏的苏,岸芷汀兰的芷。
望着弘辙愤怒的脸,她仍旧笑得甜蜜,“这风筝只是第一件……”
说着她抬起了左手。
花容消瘦,连手指也越发纤细,那玉指环套在中指上还嫌松了些。
弘辙睁大了眼睛。
来日相见,就以此为凭吧。
昔年偷溜出门去放风筝,却不想意外遇见受伤的少年,从家中偷了伤药食物接济他,他伤好离去时十分依依不舍,却又不知为何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只留下这玉指环,以求来日有缘。
然后,来日……
有缘吗?
她与弘辙,是有缘吗?还是有宿孽?
天子猛地拔下那指环,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是惊疑。
“你……”他抓住了她的肩膀,手心烫得惊人,她隔着衣料都能觉出炽热。
人言七情如焚,果真不错。
这下她真的想笑了,是得意地笑,笑她看人何其精准,竟能抓住君王的心思。
她猜他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必定有所寄托,方能如此心如磐石地忍受一切,直到铲除所有敌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真的就是她自己……
她终于笑了出来,但随后就被一口腥甜呛住,猛烈地咳嗽了一阵,一手掩口,宫装的织锦上沾了点点的猩红。
“宸……你……来人!”弘辙惊慌失措地抓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则笑着看着他的脸,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起来。
“这第二件礼物,帝君可还满意?”话语中带着嘶嘶声,每说一个字她都用了不少力气。
油尽灯枯了。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要他来呢?
“还有第三件礼物……帝君很快就会看到的。臣妾以此三物……谨贺帝君除却心腹之患,从今往后大权在握……帝君,必成一代英主。”
视野渐渐昏暗,她几乎要看不清弘辙的脸了,但他那又惊又痛的样子令她十分满意。
一代英主……是啊,她知道他会成的,重华殿中每个红袖添香的夜晚,她了解了太多他的雄才大略。
而了解的越多,便越无法下手。
她不想说自己爱上了他,她不能爱上杀父仇人。
毕竟她的父亲仅仅因为是太师一党,便成了他最初剪除对手羽翼时牺牲的对象。
这是不可解的仇恨,势难两立,不共戴天。
但她下不了手。
为报家仇,她入宫为妃,却沦陷在帝王娇宠中迟迟下不了手。
所以……
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报复——
“南山有狐兮……奔于四野……”
弘辙似乎在她耳边大叫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她自顾自地唱起霜九所教的狐乐,呢呢喃喃,宛似情人间难分难舍的絮语。
但闻此音,霜九也该前来收回他的所赠了。
到那时,留下的便只有大仇得报的苏芷,已然魂飞魄散。
这便是她给弘辙的第三件礼物。
帝君啊,此身将作石中火,谨俱三事贺君王,贺君江山永在握——
贺君心上再无人。
7
是夜京中雷雨大作。
在赫赫电光中有许多人都说看见了一团蓝色的火焰,落入宫内的宸微轩中。而其中有目力特别好的,言之凿凿地说火中有一只狐狸。
后来次日传出宸微轩的主子薨逝的消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那有着异样美貌的女子便成了可能祸国的妖孽,所幸天降惊雷,故而妖孽遁形而去。
由此可见当今天子真是有百灵呵护,必将开一代盛世。
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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