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连城放好行李后出门，我也悄悄地跟在了他后面。
街道弯弯绕绕，他最终停在了一家院落里。
门口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染着绿毛的男生，他握拳捶了下连城的肩膀，“怎么这么晚才来？”
连城接过他一边递过来的烟叼在嘴里，抬了抬下巴道，“打个火。”
空中散开几团烟雾，两个少年齐步走进院子里。
约莫五分钟，他们中间又多了几个男生，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侧着身躲在墙壁后，望着他们渐渐走远。?????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连城在替高利贷讨债。
一群年轻人围着一个颤颤发抖的中年男子，手里的小刀纷纷划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裸露在外的两条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咻地一下拍在男子脑袋旁边的墙壁上，连城的脸色又沉又冷，颇有一番震慑人的气焰。
没再看下去，我转身往回走。
踏进院落里，里边的几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在悠闲地喝茶。
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那个穿着光鲜西装的男人。
所有的目光同一时间聚集在我身上，西装男人站了起来，眼怀愧意。
“南熙，你来这做什么？”
—
我再次敲了敲门。
“连城，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锁了。”
话音刚落，房门猛地被打开，少年怒气冲冲地瞪大双眼，“喂，我在生气啊，你怎么还威胁我？”
我淡定地掀眸，“不威胁你会开门吗？”
“……”
连城皱着眉，“总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什么决定？”
“我刚遇到你从小院出来，生哥就让我不要再跟他混了，不就是你跟他说了什么吗？！”
我挑了下眉，“你不是说他很厉害吗？我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他心甘情愿同意放你走？”
“也是……”连城探究地在我脸上打量着，随即哼了声，“我看那个西装男看你眼神怪怪的。”
“你是说元齐？”
连城打量的目光一顿，他眯了眯眼，“你居然还知道他的名字。”
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前任。”
“哦。”
他眨眨眼，面露好奇，“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我默了默道，“他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
连城疑惑地垂了下脑袋，“害你坐牢的那个？”
我也学他歪了歪头，“可以这么说。”
“操，那不就是狗男女吗？！”
第一次觉得连城说脏话的时候这么顺耳，我莞尔一笑，“反正都过去了，现在主要是你，要是再去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
连城嚅了嚅唇，“再去的话怎么样？”
“看见一次揍一次。”
闻言，他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老女人，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宽吗？”
我轻飘飘地将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微笑道，“你是高三辍的学吧？想重新上学吗？”
连城有些怔忡，随即很快大笑，“开什么玩笑啊，读什么？早都忘光了。”
他嗤笑一声，“你真逗，我约了人打篮球，不跟你扯皮。”
说着，他就往门口走去。
“记得回来吃饭。”我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天空落下一片橙色光晕，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连城伸出手摆了摆，示意知道了。
我的视线落到他白皙紧实的双腿，脚上的拖鞋踢踏踢踏响，想必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耸了耸肩，我也没想提醒。
不过说到底，他还是想回去读书的吧？
我想。
—
在我几番悉心劝导下，当然还有几分威逼利诱之下。
连城这才不情不愿地复读了。
废了很大功夫，终于将连城送进学校的第一天，我就光荣地被当成家长请了过去。
班主任是个还算和蔼的老师，见了我，她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连城家长啊，我知道连城情况特殊，但也不应该刚来就打架啊。”
我瞥了眼站得笔直的少年和他旁边嗷嗷痛呼的男生。
“怎么回事？”
“他骂我。”
“骂什么了？”
“……”
“骂什么了？”
“杀人犯。”
闻言，我的眼皮跳了跳，连莱的案子当初轰动一时，她入狱后，连城一个人在外，一夕之间不仅要遭受丧失亲人的痛苦，还要面对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和异样的眼光。
没再多想，我直接站到那个男生面前，问，“叫什么名字？”
男生捂着嘴角，看了我一眼，回道，“何天一。”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何同学，以后你要是再这么侮辱我们连城，不止他揍你，我也会再揍你一顿。”
此话一落，全场静谧，只有风扇在不断运作的声音。
“连城家长！”班主任一声轻呼打破了僵局，“你怎么能这么讲？”
我缓缓回头，对上班主任的眼睛，似有若无地笑，“老师没听到吗？他说我们家连城杀人犯。”我转而看向连城，“你是吗？”
连城乖巧地摇摇头，“不是。”
班主任沉默片刻，“这……这确实是何天一刚开始……”
一道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好，我找高三九班的何天一……”
男人挪动目光，张了张唇，“南熙？”
冤家路窄，我别开眼，只听何天一连忙道了句。
“元齐舅舅。”
元齐一来，何天一就忍不住将我刚刚威胁他的事情告诉他。
就在他信誓旦旦元齐会为他打抱不平时，元齐紧蹙着眉，斥道，“你说这种话，换我也会打你一顿。”
“老师，这件事是何天一有错在先，应该是我们道歉才对。”
说着，他就推着何天一道歉，何天一几次想反抗最后还是低下头，“对不起。”
我笑了下，“你这是跟谁对不起呢？”
何天一绷着脸，看向连城，“连同学，对不起。”
连城扯着唇，“不接受。”
这话一落，何天一整张脸都扭曲了，然后看向元齐，“舅舅，我都道歉了你看他什么态度？”
“没有人规定你道歉别人就得接受。”
说完这句话，我径直看向班主任，悄然摁住连城的手，“老师，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班主任深深看了我一眼，“连城家长，你们能私下解决最好，但毕竟学校有规定……”
“我明白，连城以后不会惹事，但前提是，别人不去招惹他。”
……
处理好这些事，我正准备带着连城回家，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
元齐瞥了一眼连城，看向我，“南熙，能不能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只想能好好补偿你。”
“嘁。”少年环顾四周然后撇了下嘴。
我像是真的在思考，“补偿？”
元齐笑了，“对，你想要什么补偿我能做到的都可以给你。”
上次能让生哥轻易放过连城离开那样的环境，他着实帮了忙。
我笑意浅浅，“如果可以，我希望何天一和他的好朋友们，不要招惹我们连城。”
闻言，元齐略有为难地看向我，我接着道，“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待了三年，难免性格会暴躁些，我跟何天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开玩笑。”
元齐眼底的愧疚重新涌现，他答应了。
我满意地笑了下，拉着连城就往校门口走。
只见连城向我举起大拇指，“老女人，我简直太崇拜你了！”
我笑得温婉，“再喊老女人第一个挨揍的就是你。”
连城一下子闭上了嘴。
正经不过三秒，连城凑到我耳边，校服领子划过我的侧脸。
他扬着眉，“那喊什么？南熙？南南？熙熙？小南熙？”
我推开他的脸，“喊姐。”
连城嘴角抽了下，眉眼弯弯，“绝！对！不！可！能！”
我忍着要发作的心，就看到他贱兮兮地薅了把我的头发，道，“小南熙，不可以哦，我只有连莱一个姐姐呢。”
说完，似乎是怕我动手，他一路飞奔，黑发微扬，少年的朝气蓬勃。
我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越来越差了。
—
也不知道元齐用了什么办法，果真没有人再招惹连城。
他落下的功课很多，好在连城没有如他所说的不喜欢读书，相反地比大部分学生还要努力。
一个学期的时间，连城的成绩居然稳居在学校的前二十名。
如此下去，考个很不错的学校基本上没什么问题的。
长期养胃计划下，他也很少犯胃病，与此同时，少年也开始变得高大强壮，他仍喜欢穿坎袖背心，手臂的肌肉更显精瘦结实。
又是一个学期过去，终于迎来了连城的第一次高考。
“考得怎么样？”我问。
连城那双琉璃珠般的眼眸转了转，他随意将手搭在我肩膀上，“一个字。”
“嗯？”
“稳。”
柏油路上热气蒸腾，空气都肉眼可见地扭曲成了波浪状。
连城买了瓶冰水，我接过，“你的呢？”
他拿着一张广告折了下，微风拂过脸颊。
“人太多，卖完了。”
我将瓶身捂着他的手臂，“那你喝。”
连城垂眸睨了我一眼，“你先喝。”
额头上不断沁出薄汗，我也懒得矫情，直接开盖喝了一大口。
刚要合上瓶盖，冰水就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抢了去。
“渴死我了。”
顷刻，水瓶席卷而空，少年单手瞄准，轻松投入垃圾桶内。
“……”
不远处店铺走出几个抱着一箱冰水的女生，连城拍了下我的肩膀。
缓缓收回视线，只见少年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想去看看连莱。”
女孩撩着头发，发白干裂的嘴唇努力扬起一抹笑，浅浅的梨涡可爱又动人。
她无声地说。
“谢谢你。”
我勾着唇，望进少年带着一丝期望与紧张的眼眸。
“好。”
……
等待一切申请通过后，连城的成绩也下来了，正如他自己所言。
稳。
连城随手拦了辆计程车，很凑巧的是，司机正是出狱那天我坐的那辆计程车司机。
他也认出我来，问了地址，调低了车内的温度，直到到达目的地都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由于只允许直系亲属探监，我便留在了外面等候。
不知等了多久，连城沉默地走了出来，眼眶发红。
“走吧。”我道。
太阳仍高高地挂在空中，脚底都在微微发烫。
远远一辆计程车正以龟速缓缓驶来，摇下车窗，仍是那位小眼司机。
他一脸愁容地落了锁，又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这造孽的缘分。
我抿着唇，肩上多了份重量，转眼便是连城黑茸茸的脑袋，此时他就是一只不断在呜咽的小兽，惹人心疼。
抬手轻轻顺着他的发，一枚满带怜惜的吻落到他的发间。
还没来得急安慰他，几声巨响的鸣笛声充斥耳畔。
一阵头晕眼花，身子像是被抛到了空中又狠狠摔下。
股股腥甜涌入喉间，我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操蛋的人生，我不是不知道连城的心思，我也不准备否定自己的心意，我只是想慢慢来而已。
身子在微微发颤，我勉强看到连城苍白的面容。
早知道就不隐藏那么深了，脑瓜子嗡嗡作响。
我最遗憾的就是这个夏天。
小后续。
“医生，她什么时候醒啊？”
“按理说应该很快的……喏，你看，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入眼便是雪白的天花板。
再而就是一脸激动握着我手的清隽少年。
我咽了咽口水。
这长相，很对我胃口。
不过……
“帅哥，你谁啊？”
少年微愣，看向一旁的医生，医生了然走过来对我做了下轻微的检查和问了些问题。
最后摇摇头，“可能是选择性失忆，记忆停留在十八岁。”
闻言，我忍不住反驳道，“我本来就是十八岁啊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我再想想办法就离开了病房，只剩少年与我大眼瞪小眼。
下一秒，他转而与我十指紧扣，那双漂亮的眼睛闪了闪，“你刚刚是不是问我是谁？”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眉眼弯弯，忽然凑近我，薄唇微勾，声音干净又沉稳。
“乖乖，我是你男朋友。”
完。
白沈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