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李恺明探虚实白露吐心声
李恺明为白露理好头发，又进书房拿来一个假发头套，给她戴上。
白露见了惊喜说；“假发，哪来的？”李恺明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天出门时给你买的，怕你知道了难过，一直放在书房里。”白露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去照照顾镜子。”
说着，白露兴冲冲地跑房间，稍顷一脸沮丧地走了出来。
李恺明愕然说：“怎么，不好看吗？”白露泫然欲泣地说：“假发很漂亮，可是我……我这模样变得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李恺明连忙劝慰：“白露，你别急，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你好好调养，等身上的创伤好了，身体完全康复了，你就会跟原来一样漂亮！”白露痛苦地说：“真的吗？”李恺明鼓励说：“真的，我不骗你！”
“……那时候，我刚到保安局任总务科长，具体情况不大清楚，只是听人说起过……这段往事……说起来还真是不堪回首啊！”郭进中深埋在办公室靠窗的沙发上，吞云吐雾着，矜持地说。
王乾平迫切地说：“郭主任，你不清楚这件事可以去翻翻档案。我觉得这事有很多疑点，要不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泄露了杨浦叛变自首的内幕，杨浦和我不可能遭到共党如此准确的袭击！”郭进中答应说：“行，我回头仔细地查一查，看看能否找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王乾平感慨地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苦苦追查这件事的幕后真相，试图找到潜伏在我们内部的奸细，却一无所获。好在现在石保东终于出现了，我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这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郭进中叹息说：“是啊！石保东出现了，你报仇的机会来了。可是，我们至今只有石保东一张很模糊的照片，根本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模样，人在哪里……毫无线索啊！”
王乾平提议说：“那我们就从李恺明身上着手，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石保东！”郭进中一惊：“李恺明……”王乾平说：“李恺明不是内鬼吗？只要抓到李恺明就能找到石保东！”
郭进中苦苦一笑：“李恺明是不是内鬼，只是一种猜测，只觉得有些可疑，根本没有什么证据！”王乾平愣愣说：“这么说……还不能确定李恺明就是内鬼？”
郭进中嘲弄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内鬼！但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些事情，又让人百思而不得其解，或许他有难言之隐，也不能排除有人蓄意陷害……”
王乾平略略有些失望：“那……郭主任……”郭进中安慰说：“不过……王处长，请你放心，揪出中共内线，捕杀共党特工头子石保东，我责无旁贷，一定不遗余力！也请你大力配合，和我们携手联合行动！”王乾平说：“好！郭主任，我们联合行动，我一定密切配合，全力以赴！”
群山起伏，峰岭叠障，沟壑纵横，林海莽莽。
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人影幢幢，深树密林间矗立着一排排小木屋，一辆轿车沿着一条崎岖的小道一路颠簸着向义勇军驻地缓缓驶来。
轿车在路旁停下，石保东下了车，带着几个护卫人员向小木屋走去。
小木屋一张粗糙的小方桌上，摊着一条地图，北满省委负责人兼第三路军总指挥赵尚华正趴在地图上，手里拿个放大镜，认真地研究作战方案。
一声“报告”忽然在门口响起。
赵尚华会心一笑：“是石保东吗？快进来吧！”石保东推门而入，敬礼道：“报告赵总指挥，三路军情报部保卫科长石保东前来报到！”赵尚华呵呵笑道：“好了，别闹虚礼了，快请坐吧！”
石保东嘻嘻一笑，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警卫员早已进来，倒了杯水端给石保东。
赵尚华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含笑问道：“怎么样，清除了叛徒，把个哈尔滨搅得鸡飞狗跳的，这一次你肯定觉得很过瘾吧？”石保东笑笑：“不，不！总指挥，叛徒虽然被处死了，可他的同伴还活着，我们没完成任务。”
赵尚华笑着说：“哎，你们已经圆满完成了任务！据我了解，那个女的只是叛徒的未婚妻，虽然倾向革命，要求进步，但还没有加入党组织，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叛徒！所以，我们没必要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石保东一怔：“可是，她了解我们的不少机密，如今她落在敌人的手中，万一清醒过来，难免给我们造成危害，不得不除……”
赵尚华敛容说：“不，石保东同志，省委已决定停止这次行动！你们不要再继续对白露实施行动了，以免给党组织造成更大的损失。”石保东吃惊地说；“给党造成损失……这从何说起呀？”
赵尚华严肃地说：“省委只批准了你们清除叛徒的行动方案，你们清除白露是属于擅自行动，结果是你们在哈尔滨大闹一场，引起了敌特的高度警觉，造成一片混乱，一号内线也因此和我们失去了联系。”石保东一个怔忡：“什么……我们和一号内线失去联系了？”
赵尚华郑重地点点头：“对！经我们分析，你们清除白露的行动肯定给一号内线造成了很大困难，极有可能他已面临暴露的危险，也很有可能他已经暴露，失去了自由……”
秘密居所里，李恺明伫立窗边，透过窗帘，眺望着夜幕下的哈尔滨，抽着香烟，蹙额沉思。
“恺明，你叫我？”白露从卧室出来，脆生生地说道。李恺明闻声回头：“啊，对！来，坐下，我有事要和你谈谈。”白露走到沙发边坐下，笑吟吟地说：“说吧，有什么事？”
李恺明在白露对面坐下，沉吟片刻：“白露，医院时，一直都昏迷不醒吗？”白露回答说：“是啊，我一直都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李恺明又问：“中途你曾经清醒过吗？”白露想了想，摇摇头说：“好像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恺明疑惑地说：“那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关系呢，还知道你现在的名字，问我是怎么么认识你的……”白露歪着头苦苦思索了一下：“啊，我想起来了！我睡觉时经常说梦话，尤其是在紧张劳累之后……”李恺明恍然说：“这就对了！你肯定在昏睡时叫过我的名字，所以他们由此判断，我们相互认识，而且是同伙。”
白露吃惊地说：“怎么会这样？恺明，那我连累你了，真对不起……”李恺明思索着说：“既然是这样，我心中也有了底，只要你到时候绝不承认我和你曾经在车里交接情报，我们就没事。”白露领会说：“嗯，我知道了。”
一盏微弱的油灯下，赵尚华正召集石保东、陈力群等十多名特工部负责人在义勇军驻地木屋开会。
赵尚华讲话：“……因为这次行动的动静太大，已经惊动了关东军情报部和伪满的保安局、警察厅，引起了敌人的高度警觉和戒备，我们若再继续采取行动，敌人势必加强对反满抗日活动的镇压和破坏，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因此，省委决定停止清除白露的行动！”
石保东争辩说：“赵总指挥，我认为清除白露的行动不能取消，我们应该继续在敌人的心脏开展斗争，打击敌人的侵略气焰。三年前，我们成功地除掉了叛徒杨浦，使敌特遭到重创，在地下斗争方面取得了重大胜利……”
赵尚华强调说：“三年前的情况与现在不同，清除杨浦时我们有准确的内线情报并经过周密的侦查和部署，而这次行动的后续过程是在失去内线情报的情况下进行的，处境非常危险，也可以说是一次完全错误的行动！”
石保东见赵尚华神色严厉，怯怯地望了一眼，低下头，一时间闷声不吭了。
赵尚华喊道：“警卫员！”
警卫员在门外应声“到！”，走进门来。
赵尚华吩咐说：“你把文件拿来发给大家吧！”
警卫员应声“是”，转身走出门去。
赵尚华目视与会人员，加重语气说：“党中央这次通过秘密渠道给我们送来了两个文件，一是党中央发表的《为抗日救国告全国同胞书》，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停止内战，组织国防军和抗日部队进行抗日救国活动。二是《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建制宣言》，党中央要将东北的所有抗日武装改组建制为东北抗日联军。这两个文件你们要认真学习，以后我们的抗日反满活动，按照党中央的战略思想去贯彻，那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
这时，警卫员走进门来，把文件发给大家。
赵尚华严厉下令：“从今天起立即停止一切行动，谁要是擅自行动，谁将受到党内纪律处分！陈力群同志要迅速与一号内线取得联系，你们特工部必须在获得内线的情报后，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这是纪律，任何人不得违反！”
白露微闭双眸，倚在秘密居所沙发上憩息养神，李恺明化妆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白露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吃惊地一骨碌坐起：“哎，恺明，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李恺明笑笑：“今天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办，我必须出去一趟。”
白露惊讶地说：“还出去啊，这多危险呀！”李恺明说：“我们总不能在这儿坐等待毙吧，再危险我也得出去！”
“不，我不让你走！”白露起身扑上去一把抱住李恺明。
李恺明一愕：“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白露固执地说：“不，我就是不让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李恺明轻轻推开白露：“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怕谁也认不出来吧？”
白露这才凝神打量李恺明：“是啊，你这样子，如果走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来！”李恺明莞尔一笑：“那不就行了，连你都认不出，他们怎么发现得了我呢？”白露怏怏说：“好吧，那你去吧！办完事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
李恺明微微一笑，戴上眼镜，拿起放边上的拐杖，大步出门而去。
一家邮电局营业厅里，李恺明装扮的老头子颤巍巍地走进门来。
李恺明走到柜台前，向营业员要了一张电报纸，在一旁坐下，在电报纸上写了一句“病人由我治疗，不用再动手术，等我消息”的话，刚欲起身去柜台，忽听得门口一阵喧嚷。
李恺明定睛望去，只见王乾平带着一帮便衣警察气势汹汹地闯进邮电局，大肆搜查。
李恺明大吃一惊，趁人不备，连忙从腰间掏出一把小手枪，迅速在桌子底下顶上子弹，放入上衣口袋。
王乾平指挥便衣警察看到可疑之人挨个进行搜查。
李恺明手里紧紧攥着手枪，沉着地走向柜台，把那份写好的电报纸向营业员递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电报纸。
李恺明转头一看，抢走电报纸的正是瘸腿王乾平。
李恺明沙哑着声音：“长……长官，你……你这……这是干……干什么？”
王乾平蛮横地冷笑说：“哼，我看看不行吗？”
“行，行……嘿嘿，写……写得不好，你别……见……见笑……”李恺明陪着笑脸，暗暗把口袋里的小手枪对准王乾平，紧紧地攥着。
王乾平拿着电报纸，戏谑地念道：“‘病人由我治疗，不用再动手术，等我消息’，哎，我说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恺明咳嗽了几声：“老……老伴病了……给女儿发……发个电报……”
王乾平打量李恺明：“啊，老头，看不出……你还个医生啊？”李恺明说：“过去是……现在老了……在家……陪……陪着老伴……老伴躺床上，下……下不了床……她得的是……”
“好了，好了，别罗里罗嗦的，没你的事了，走吧，走吧！”王乾平瞪了李恺明一眼，把电报纸丢给营业员，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李恺明点点头哈哈腰，拿起拐杖，颤巍巍地走出邮电局营业厅……
郭进中和许勤纳在审讯室里据案而坐，冷冷地逼视着服装店的掌柜和伙计：“说吧，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你店里，你们是怎么帮他逃走的？”掌柜的叫苦说：“长官，冤枉啊！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他只是一个顾客，在店里挑了一会衣服，后来……后来他内急，我……我让伙计从后门送他去上厕所，谁知……”
郭进中冷笑责问：“他一个陌生人……普通顾客，上厕所为什么不走店门，你偏要带他走后门？”掌柜的说：“他……他不是很急嘛，走后门近……”郭进中沉下脸来：哼，你别跟我狡辩，还是老老实实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掌柜的哭丧着脸：“长官，我们真的不认识，真的没关系啊！”
白露忧心忡忡地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望着那盏悬在天花板上的电灯发愣。
门上忽然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白露一惊，连忙一骨碌爬起身，快步迎上前去，李恺明拎着一袋子食物走进门来。
白露欣然笑道：“恺明，你终于回来了！这么晚才回来……你没出什么事吧？”李恺明笑笑：“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还能回来吗？”白露埋怨说：“你出去大半天了，我一个人在屋里担惊受怕的，人都快憋疯了！”
“是吗？那行，让我犒劳犒劳你，好好为你压压惊！”李恺明说着从袋子里拿出食物，一样样地摆在餐桌上：“喏，这是鸡，这是鸭、鱼、虾，还有水果，罐头……都是你喜欢吃的！”
白露高兴地笑道：“哇，这么丰盛啊！”李恺明在椅子上坐下，拿杯子斟了酒：“那当然了，白露小姐刚受过创伤，身体虚弱，需要营养嘛！来，白露，我们开宴吧，请！”
“不！”李恺明给白露倒了一小杯红酒，笑嘻嘻地向她敬酒时，白露却扭过脸去，拒而不接。
李恺明愕然问：“哎，怎么了？白露……”白露娇嗔说：“我可不愿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一起喝酒！”李恺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化妆还没有除掉，哈哈一笑，脱下衣服，去了胡子，揭下面皮：“怎么样，老头子走了，李恺明回来了，我们可以用餐了吗？”白露芳心可可地一笑：“嗯！来，干了！”
两人笑着端起杯子碰了碰，一饮而尽……
抗联驻地木屋的油灯下，赵尚华捧书而读，门外蓦然响起一声“报告”。
赵尚华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陈力群推门走进屋里：“赵总指挥，一号内线电报！”赵尚华连忙站起，接过电报，念道：“‘病人由我治疗，不用再动手术，等我消息’，他这是说……那个白露在他的手里，不要再采取任何行动……让我们等他的情报……”陈力群说：“对，就是这个意思！”
“嗯，这说明我们停止一切行动的决定是正确的，现在一号面临困难和危险！力群，以后没有一号内线的情报，绝对不要主动和他联系！”赵尚华思虑说：“还有……你要想办法查明保安局调查科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陈力群领命：“是！”
灯影里，李恺明和白露相对而，边喝边聊。
李恺明感慨地说：“我们在北平分手后，你去了哪儿，这些年……你还好吗？”
白露黯然神伤地摇头说：“不好，我一直到处漂荡，去过德国、法国，后来到了苏联……”李恺明一愣：“苏联……你去苏联干什么？”
白露苦苦一笑：“我是朋友介绍我去的，想找份工作，留在苏联，结果遇上了他……”李恺明问道：“他……他是谁？”白露说：“他叫魏之祥，就是跟你接头的人！”李恺明恍然说：“啊，原来你们是在苏联认识的？”
白露回忆着说：“是啊，当时他是满州省委派去苏联接受谍报训练的。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和他认识了。我见他倾向革命，思想进步，有胆有识，精明强干，就渐渐地和他走近了，发展成了恋人关系。一年后，他学成回国，我也跟着他到了南满。”李恺明疑惑地说：“你们在南满工作不是很好，干嘛突然跑到哈尔滨来呢？”
白露苦着脸说：“他在南满一直不顺心，工作上也出现了几次失误，受到了严厉的批评。于是，他灰心丧气了，对艰苦的生活和残酷的斗争渐渐失去了信心，甚至产生了恐惧……”李恺明说：“所以，你们逃出南满，来到了哈尔滨？”白露郁郁说：“对！我们来哈尔滨的目的，就是想弄到一笔钱，然后远离中国，到美国定居。可是……钱实在不好弄……”
李恺明紧蹙着眉头说：“于是，你们就定下出卖赵尚华，换取金钱，到美国去过花天酒地的生活？”白露坦白承认说：“是的！他和赵尚华是黄埔四期的同学，交情不错，到哈尔滨后，他试着给赵尚华写了一封信，没想到赵尚华很快就回了信，还约他见面，谁知……事与愿违，我们遭到了共党特工人员的追捕，他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李恺明严肃地说：“依我看，南满省委肯定早就把你们叛逃的消息通报给了赵尚华，赵尚华约他见面，本身就是一个设好的圈套，而你们利欲薰心，胆大妄为……结果不但害了自己，也害苦了我……”白露低眉顺眼，满面羞愧地说：“恺明，对不起……”
这时，窗外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李恺明慌忙起身，走到窗前，隐身一旁，挑起窗帘一角向外去，只见楼下停着几辆警车，一帮军警正在挨家挨户，大肆排查……
白露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恺明，外面出什么事了？”李恺明思虑说：“警察在大肆排查，这地方不能住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儿！”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郑捷，剧作家、小说作家、书法家和词人，原名郑文敏，亦名文捷，其作品屡获浙江省“五个一工程奖”、“曹禺戏剧奖浙江赛区一等奖”、“改革之光”剧本大赛一等奖、“优秀新剧目奖”，全国“映山红”小戏调演金奖，国际小戏艺术节金奖，电视剧“飞天奖”等奖项，并辑入“浙江当代戏剧家丛书”出版发行《文捷剧作选》等。近十多年来潜心于长篇小说创作，现完成15部长篇小说约余万字，将陆续付诸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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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别来无恙
校对：无忧安然
制作：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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