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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子溪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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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自见到商昭寒,是在深冬时节的监狱,那日的空气中满是飘忽的霾渍,混着她自泪自叹流下来的串串泪珠子,像是多年都洗不净的行行垢迹,构筑着一个即将受以极刑的美丽女人,虚悬又狠绝的一生。

昭寒39岁,生于四川阿坝州的马尔康县。许是承袭了川北一带的水土遗风,那张脸像是能掐出水一样,白的白,红的红,油润中透着明泽。她自小就是乡亲们口中的娇俏姑娘,精致的五官嵌在似是涂了宝石粉的脸上,更显得灵慧秀色。

她20岁那年,与丈夫泽旺多吉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才让。泽旺多吉是身长黝黑的藏族人,打小以耕田作农为生。随着孩子趋渐长大,为使才让走出深山,觅得更好的教育,昭寒多次推求多吉外出务工,依言,多吉到了泸州的煤矿下井务工,至此,昭寒家每月的进益才算是好了些。

“哎,你要是这么接着干下去,到年底,咱们至少能攒下来五万,咱儿子就能去成都上中学了!”昭寒说着,给多吉端了洗脚水来。“该是差不多吧,你在矿上捡煤,也挺辛苦,我看着你这小脸都晒的像黑碳了。”多吉道。“哎,咱们这些个最普通的农民,能给孩子有个好的学校上,才算是能有个改变身份的盼头不是?”

昭寒数着月月新进的票子,满脸溢着笑。许是睫毛浓密的原故,她眼睑内天生有一条隐约的黑线,使得她那一双黑招子,总像是会说话似的。

她每日为多吉备足了餐食,便背着背篓到山里拾煤捡碳、变卖些废品聊以生计。四季朝霞,傍山临水的阿坝州,空气中总透着股泥土的清芳。此方寸土虽说是备极了贫寒,却仍旧是清雅灵快的。在川蜀腹地的西北角,这里像是被周旁的山脉阻绝了,静静回望着天府平原的逸足。

时间的游走似同迷雾,如此一般的清平日子不经意间挨过了数年。昭寒因常年的户外行晒,脑门上已勾了些浅暗的横纹。寒假前的一日,昭寒到省府接才让,不想,才让一位同学的母亲问她:“哎呦,才让妈妈,你这脸色,怎么和菜色一样哒?这女人一过了30啊,皮肤状态是呼啦啦的往下掉的,我们几个的先生都忙的很,周末不在家,我们几个妈妈啊,都是约着去做脸面的,你要不要也一起的啊。”昭寒道:“嗨,我哪里有各位夫人那么好的福气呢,还是你们约着去吧。”说着,不过垂眼行去了。回至阿坝的路上,昭寒,一路无话。

女人天生是好妒好较劲的动物,女人多的地方,多是止不住的攀耀比较。镇上的女人比起城里的女人也并未有大多差别,聚在一起时,也多是聊叹着夫君主业,随后再加以相互揶揄。一日,昭寒听到邻街的婶子道:“我现在天天就在家看看孩子,家里男人常年不在,不过月月给我打几千块钱,也够我们过活的。人家山西那边的矿多,比咱这边的规模大,效益也好。他们有的矿工啊,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呢,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去了。”

同是下井作业,收益怎得会如此悬殊?这数目平均到个天,说不上日进斗金,也算得上是通了财运。当日,昭寒便与多吉商忖道:“听对街的婶子说,她男人在山西下井,月进五六千,同样的活计,咱们何必还在这磨蹭呢?”“要真是这样,一样的活,能翻倍的赚,也确实没必要还在这费耗了。”很快,昭寒同多吉便自荐到山西矿区,儿子才让因成绩优异顺利升入省府的高中,平日里由多吉的父母看顾。

与蜀地不同的是,太行以西的平城地段要衰微萧索的多。此样的表里山河,贫瘠中透着质瘪干涸。空气中似乎总是漫溢着煤灰的味道,再混上雾霾的峦罩,像是进了一副庞大无边的密网,衬着人脸面上似如灰槁一样疲猝。平城一间私人矿区的矿主胡文瑞,在他那间残陋的寝舍,接待了他们。

胡文瑞将双腿踏着前方的办公桌子,口中叼着烟卷道:“你今年多大岁数,看你这干干瘦瘦的,之前下过井么?”多吉看了昭寒一眼,说道:“要说别的本事不会,这下井作业,支架工和三机什么的,也做了有七八年了。”“是啊老板,他8年前就在我们泸州的煤矿里做工的,这么多年了,也算是老手了。”昭寒跟进着。

“你家几个孩子?”胡文瑞起身问道。“哦,我就一个儿子,在成都上学的,他奶奶陪着呢。”“哦,拿你身份证过来我看。”胡文瑞起身接过了多吉双手递上的身份证,并了桌上的老花镜细察着。移时,起身到桌后的复印机印了张多吉的资料入库,因道:“那你准备明天下井吧,空了,去镇上开张卡,先从支架工做吧,中间有夜班倒替着。每月七千五,工资一月一结,这一带的小矿都集中在这边了,后几排有些个平房,你看看有没有位置住。”

初冬的平城,冷冽中透着些剌鼻子的桀黠。对面一座座黄土包着的土山上,偶有一蓬蓬枯草从山崖的缝隙里钻冒出来,恼哼哼的待着来年暖雨的临照,即像是诉着孤寂的怨忿,又像是宣誓着心性和左强。

“哎,咱这来了国内最大的矿区,这待遇就是不错啊。我眼下没找到事的话,还能陪着你,给你做饭。”昭寒看着现下进益有涨,便兴头地挽着多吉快着步子进路。矿井的井口现被掩覆了,几条方便矿工上下的铁梯链子直挺挺的支着,那井口的一边,还塑着个缩小版的祭台,里间供着绿衣红脸的关公像。昭寒察着里头香火正旺,许是刚被人做了行礼。

“哎,你别去那站着,女人家的,坏风水。”多吉言道。

“怎么,我在上面站站也不成?讨厌劲儿的”昭寒笑说着。

“这你就不懂了,这地方比较敏感,女人阴气重,来了容易影响气场,对你也不好的。”

“哎呦,我又没真下去,参观一下你的地盘还不行啊。”

“行行行,咱走吧,行吧。”多吉拉了昭寒行去了那排供给矿工住宿的旧瓦房。

初冬的平城在冷冽中透着湿寒,那冰刀般的空气混着霾渍,一口口吸进肺里,生生擦出种病态性的触感。这一排排残破的矿工宿舍,水泥堆砌的墙体上,已有了些星斗般掉落的伤痕。房顶是被日头暴晒、雨水淋沐过的暗橘色,一支支深浅不一的瓦片里,藏着这一片边镇矿区,积连多年的尘怀。

昭寒近前窥着,里间屋子还没有住满人,只有个别倒班的工人在补觉。她向多吉小声道:“我看这里面还有些位置,你看咱住哪间。”“你看,你觉得哪间好,就住哪间,选个咱两个能挨着睡下的。”多吉笑回着。昭寒恼着看了多吉一眼说:“又让我选,选差了别赖我。”说着扭头行去了,绕行了几圈,昭寒选了处坐北朝南临窗的床位说:“就这吧,我睡窗边啊,你睡外面。”随后,便进去收拾好行囊住下,因向另两个打牌的工友道:“嗨,我们是刚从四川过来的,以后啊,我给大伙做饭吃,大家多关照啊。”工人们笑声应着,眼底另透着些稀罕瞧见个雌性的星光。

昭寒到底是吃过苦的女人,每日到了六更天景,便早早起身羹肴。很快,她便成了这片子矿地上的红人,因饭做的好,人又生的年轻水秀,那些个常年见不到婆娘的工人们,便趁着多吉下井的时候,偷摸着和她套近乎。好在昭寒泼辣机灵,多次腾挪都没让人揩到油。

多吉依旧下井作业,这晋地一带的井下,与川蜀还是不同的,脚底似乎少了些湿气和泥泞,山体内的煤石形状,也齐整平滑的多,不似从前一般密集细碎。从井口乘铁链木质人工电梯下降二百四十米后,便是多吉每日的作业地标。多吉因有着这份高薪工作十分欢喜,他心内思着,自己就像是个从天落降的英灵,在脚掌落地的一瞬,便开启他叮叮当当的乐快谋生。那人工电梯在井上由工友操控着,长短高度自有调和。大家各自都有分属的层级,多吉作业的是第三级,他的上方和下方,各有不同的开凿型状。

井下的多条支路延展四面,每个方向的通道中,都挂着个瓦的白炽灯,照的井下亮白如昼,那股子被遮覆过的强光,透过灯泡表面一层积垒着的煤灰,缓缓射照出来。远瞧上去,像是个年迈的老翁,密道着些旁人难知的怪诡。井下氧气有限,再应着那矿主胡文瑞的规定,工友们相互纳言,各自务事。空气中透着煤渍混着金属的浓重气味,工友们平均一小时内便窥不清相互的五官了,只得依着身形样态判断身份。每人都打着个强光手电,细细窥察山体的走向。

一日的将晚时分,日头西斜,天色灰明灰暗的黑不下来。多吉一跃地,便瞅见昭寒在不远处瞧望,因道:“你来这干嘛了?”昭寒碎步前去,看着满脸漆黑,只剩一排白牙的多吉道:“哈哈,你,你这可真够黑的啊,太逗了,你先去洗把脸,咱们出去溜达溜达,我有点闷。”多吉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再扣了头上猩红的安全帽,透着种憨顽的态度,他随下整好衣服行至水龙头边洗脸:“你肯定有事,要不然,你溜达,还专门过来一趟?”昭寒道:“嗯,我想着啊,你这白天下井,我天天除了做饭,就是坐在床上发呆,很是无聊的,还不如找个活计,还能有点钱赚,比如,去饭馆当个服务员什么的。”多吉瞧着她,用毛巾擦着脸面道:“行啊,但是别太远。哎,这下吃不着媳妇做的饭喽。”“嘿,谁说,找个近处的,你可以随时找我去,我单独给你做啊。”昭寒俏皮道。“行,你要觉得闷,咱就去找找看。”多吉照例依着昭寒,这像是他们多年的例惯,至终,多吉或也难察昭寒去打工的真正因由。

翌日薄暮,多吉作业后同昭寒下山。从矿区到山下要弯弯延延走一段路,那路面坑坑洼洼,石子遍地,走的昭寒直喊脚疼。路周旁偶见一两颗枯树,孤零零在深冬的街边斜立,干瘪的树杈子参差不齐的支立着,似是用力诉着些方死方生的怨怼,足映的背后暗黄色的阴霾天气,更显得凄寂了。

俄见一标着“山西面馆”字样的苍蝇小店在街边矗着,房子小巧别致,店头上歪歪斜斜的字样像是闹着玩似的,瓦顶漆了浅蓝色的油渍,墙体是暗红的。在这土哄哄、空呛呛的平城县道,突兀地现出个卡通俏丽的小瓦房,顿刻生出种自相矛盾的童趣。昭寒觉得欢喜,因道:“哎,这个面馆故意装扮成这样,挺有意思啊,咱去瞧瞧,弄得和才让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似的。”多吉跟着前去,那面馆的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圆润的脸上镶着对等标致的五官。那周正的五官像是过于正规了,两只眼睛大而深邃,天生的大内眼角透着些少数民族的情味,前额的齐刘海压扁了她的整张脸,方正齐整的蘑菇头,使她更像是动画里的女主。

她近前来,微微内收着下巴道:“两位,吃点什么。”昭寒看了墙上的菜目表,又瞥了眼周旁客人的餐食,回道:“就拿两碗河捞面吧,怎样。”“行,你吃啥我就吃啥。”多吉一向对生活的要求极低,似乎能满了肚子,也就餍足了。这家馆子由内到外都透着别致,墙壁粉刷成了鹅黄色,桌椅都是红蓝相间的,各个桌上还摆着容色艳丽的卡通人物,墙壁上还挂着小木屋样式的表钟,那表钟每隔两小时就会有只小鸟飞出来报喜。

看的出,女主人是个有些情调的人。而此般格调,同这一片边镇矿区,当真是不相入的。昭寒看着那碗多角度齐中、中间有红辣椒缀点的河捞面笑说:“哈,老板,你家这厨子做面可真是讲究啊,还弄出艺术造型了。”那老板娘移步过来道:“嗨,我们俩个也是退休了找点干的,做点小生意,原看着这片地段不错,夏天房子后面能种菜,这不是能满足我们那口子年轻时,渴望住在乡村里的心愿么。”看那老板娘谈吐文雅,全然不像乡镇女性。昭寒又道:“看您不像是这边的吧,像是城里人呢。”她即回说:“哦,我们老家朔州的,我们两口子前都是小学老师,他教体育,我教音乐,孩子结婚后我俩就搬到这住着。”

多吉小声道:“唉,你看她这招不招短期工,你问问。”昭寒愣神片刻,回头问道:“哎,老板,您这招服务员么,我正在找事干呢。”那女人怔愣了下笑着:“嗨,妹子,我们上个月刚走了个镇里的大学生,我这闺女也快生娃了,我还想着要去看外孙子,正愁着没人帮忙呢!你是一直住在这边的么?”昭寒一笑,清了嗓子装腔道:“是了,我们从四川过来,现在一直在这,我男人在山上边下井,我也正愁着找事了。”昭寒故意学着山西当地的话头与老板娘应着。

那老板娘近身坐下道:“哎呦,这姑娘长得真俊呢,清眉秀眼的,我这正缺个服务员,你要是肯过来,就先试试,之前做过么?”昭寒一向灵敏,应着:“嗨,我们这穷苦农民出身的人,有啥是干不了的了,总比拾煤砍柴要容易啊。”那老板娘低头浅笑着,柔逊中透着种不符地境的优雅,说着:“那,你来试试做吧,我们夫妻俩个也需要个帮手的,看你机灵,先试试,我姓童,叫我童安就行。”“呦,您可是我领导,我哪里有直呼全名的道理,以后就叫您童姐吧。”童安应着,笑不作答,不在话下。

是日深夜,里间的另两位工友下井轮班,多吉从后方环住昭寒悄声道:“唉,你说你明儿就去打工了,每天上山下山来回需得一里地,你白天不在,我有时候又要倒班,不能总见你了吧?”昭寒转身用前额抵着多吉咯咯笑着:“怎么就不能老见了?到你一周三两个夜间下井时,我就在面馆里睡,其余时间我回来睡,你都多大岁数了啊,还和个小孩似的。”多吉笑而不语,月色下,昭寒的眉眼幽媚清冽,像是两汪渗着水的叮咚泉眼。他们在暗夜中吻着,蒙着被子偷乘着鱼水之欢,好似全世界都就此远遁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几次多吉总像是喘不过气似的,没应两下便干咳不止。昭寒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多吉的状态,总是半声咳嗽,偶有浓痰,因道:“我看你是太累了,井下那么冷,你感冒一直又拖着不治,现在只要一动就咳嗽,别折腾了,快睡吧,明天我去买点止咳的。”多吉只得应了。

次日早凉,昭寒早早起身化了淡妆,涂了白光透亮的薄粉,抹了亮橘色的唇蜜。那支被某个十八线明星代言的唇蜜,还是半年前去成都时,为参加才让的开学典礼专门备的。这天的日头高斜,是晋北地区寒冬里难得的大晴天,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像是把整个身子都洗彻了。昭寒回看着那排破旧的乱瓦房,不禁为脱离了需以时刻警惕的男人堆而心生欢喜。

面馆的生意是真的好,极富童趣的装饰、做工精致的面样、善心悦目的老板娘,种种各色都让这馆子像是节外生枝似的,让人不禁地驻足流连。此般别致,似乎总是不同的,早中晚三餐总是宾客不断,周遭的矿工和村民们属常造之客,这像是他们压抑生活的出口。

中早两餐一般由童安支应着,昭寒有时看她在那伙子灰头暗脸的矿工中穿行,总像是仙婆入了凡界,格格不入又生动有趣。这馆子到了夜间,便交由童安丈夫姚远盯梢。那姚远长得敦实,典型的北方汉子,促眉小眼,一双嘀流流转的眼睛里透着股狠辣劲儿,总能镇走那些趁夜间卖醉的工友。

忙碌的日子总是明快,时间在不经意间挨过了三个月。童安月前刚回朔州陪女儿待产,这阿庆嫂的角色便移给了昭寒。聪明如她,昭寒很快便熟稔了打点店面的规矩,真真成了童安的好替身,再加之她天生一副好皮相,因使得这顽童似的面馆,更聚些人气。

一日的午后闲憨,昭寒趴在柜台后的小桌子上打盹儿,几个午间吃酒的门客还在那说笑,映着三点钟的小馆微略显得有些嘈杂。一旁的招财猫涂了满身金灿灿的油彩有节奏地招呼她,它脸上那过于标准的微笑,似是面具一般固住了,隐隐透着股冰冷的僵硬。

“嗨,人家都照这规矩做的,净挣了都有几十万了,这边这种事一直很多啊,不稀奇的,只要别害怕,下得去手就行。”昭寒以为他们在谈生意,便起身抬眼瞄着,只见那几个工友因醉酒而卸了衣服,脸面和眼底都渗出来微微的猩红。

“我去,这种事,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不怕被查出来啊,这可是要判刑的。”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工友应着,眼中流溢出异样的惊恐。“嗨,私营的呗,老板才不愿意停工呢,一旦停工,会有更大损失呢,真要是有人去查,肯定早就查出来了,还能由着他们可劲的造?”昭寒对这组天文数目甚是好奇,她漱了精神,又趴下立着耳朵细细地听。

许是以为门店里没了人,那几个工友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似的,讨论的愈发激动了。可这看似不羁的酒后攀道,却让躲在柜台后的昭寒心内疑惧。她只觉得汗毛矗立,一股股从体内生发出的情绪,像波浪一般席卷周身,足应得她脊背发凉。一时过半,声音随着他们的离去继而弭散了,留下了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淡。那似是种油脂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浓烈中透着尖刻。昭寒整理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一遍遍回味着其中因理。

那夜正逢多吉下井倒班,昭寒不愿回去,便照例躲在里间的三角库房里挨度长夜。夜间十一点,昭寒方挂断了同才让的视频通话,屏幕中的才让像是胖了些,稳成中还夹带着些些纯真。贫寒的仕子们总是勤学的,这一次才让的终考成绩,依旧稳坐年级前三,她心内忖着:“我们家的谱系里没有名校的高材生,才让怕是要破例了,又快要过年,回去定要好好奖励他。”昭寒浅扬着嘴角拉下了灯绳,周下瞬时间黑了,那黑真是黑的彻底,像是倏地跃到了及远的西元。唯有门缝底下的一线细细的白光强钻进来,像是钢丝般犀利刺目,另夹着姚远和一票工友的酒唱,时深时浅地打探着她的客梦。

昭寒沉沉睡着,梦中的她仿似钻过层层暮霭,又一次临水阿坝。那条时迅时缓的岷江,是她思忆中清泉回响般的童年。忽地,好像有人用绳子从上方套住了她,把她一节一地往天上拉,眼帘的江水和风物渐次消弭,她只觉得窒息、惊怕,奋力地呼叫挣扎都了无意义。

她猛地惊醒过来,开眼竟看到了姚远的脸,那是一张胖硕肥腻的脸,酒后的红斑一片片从酱黑的肤质中渗透出来。他正死死盯着她,眼底流出一股一股的红光,他用力掐她的脖子,扯她的衣裤。她喊着:“你干嘛,死鬼,你喝多了,滚开。“她用力猛踢他的腿,咬他的胳膊,捶他,打他,可是他太重了,反抗终是无义。他用劲扇了她几巴掌道:“叫唤什么!看你今天还躲得过去!”昭寒被捂住了脸面不能挣扎,她被撕扯下的短裤像羽衣般飞落。在这般狂吠的欲望前,她轻而易举便失守了防线,败下阵来。

时间固住了,门半掩着,门外那道白闪闪的光,在她眼底呼啦呼啦地晃·····

昭寒一夜没睡,她觉得好笑,自以为从虎狼之穴逃越到了安平乐界,却更助了种争奈突袭的荒诞。这间窄小屋子,像是个厚密不见底线的黑洞,将她的无力、惊怵和绝望,一并噬了去。她只感自己掉进了千丈万丈的迷障,脚下的泥沼正将她一点点淹没。她已殁了妄念和期冀,不愿挣扎、也无力解释,更不希求突出重围。

次早的姚远似是没事人似的,叼着烟卷悠闲的晒着太阳,他身后那段被日头拉的纤长的影子,像是个佯狂的传教士,虚虚实实难辨真伪。

昭寒顶着黑眼圈出来,她气不过,蹬蹬地上前厉道:“你无故占了我身子,给我加工钱。”只听得那姚远悠着嗓子回道:“哟,是你自己往那旮旯里一钻,我还以为是童安呢,她以前也经常在那眯着,我昨儿喝多了,醉醺醺的,谁知道那躺的是你啊。再说了,当初说工钱的时候,也没说包吃包住吧?我压根就不知道是你在那睡。”

这话使得昭寒更气了,她跳到姚远面前尖声道:“童安都回去看你外孙两个多月了,小屋里睡得是谁,你敢说你压根不知道?!能说出这种话头,你还算是个人么?我告诉你,我可以去告你!”姚远斜笑着向她移了一眼,他那双细小的眼总是移来瞟去的,透着种诡计多端的情状。外加被生硬地镶在那张圆鼓粗笨的脸面上,足显得眼睛更小了,似是要随时被一张大脸缩进去一样。他哼哼浅笑着:“哈,行啊,去告吧,看看诉讼费你出起出不起!我看啊,你要是懂事,我每月给你多加三百,咱以后各自相安无事。再说了,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这个岁数的女人需要调剂,你也不吃亏。”这一席话,使得昭寒气的身子打颤,转身坐在客椅上直喘气。

全天的零工散散,昭寒干的有气无力,心不在焉的。姚远也没再为难他,只是不时就眯起眼瞧她,那一脸喜乐乐的肉,像是达成了一桩旧愿。到了晚间,昭寒负气回去了,她连着几个小时没说一句话,路过巷子边的垂杨柳,她上前靠了会,许是累了,便又蹲在树坑儿底下悄悄地哭。

深冬的晚夕透着凛冽的孤凉,席风一下下刮在满是泪渍的脸上,皴的皮肤阵阵生疼。这方偏安一隅,昭寒躲着人,悉索着些无人问津的奈何。年关将至,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她只得住了,不应让多吉看出她的萎靡。正思着,多吉来了“媳妇,咳咳咳,你还没回来啊,天黑了,我去接你吧。”昭寒回说:“好,我正往回走呢,你过来迎我,看咱俩多久能撞见。”“哈,咳咳咳,你都这么大了,还挺爱玩的啊,行,我现在出来迎你啊。”多吉笑着,他仍是不停地咳,一声声哐哐的肺气碎着听筒。

上山的路有些缓缓的坡度,西天沿儿上依旧存着点鱼肚白的余韵,抬眼能瞧见一排排枯瘪的槐树杈子。从那一片片芜杂粗苍的枝杈子中,能窥见些月亮的影子。天空半紫半蓝的,这匀称渐变的呈色,生出种鬼泣森森的冷感。昭寒远见高长的人影渐渐近身来,那是多吉,是她的挚爱。她又听着他不住地咳,因上前道:“哎呦,你说说我,说好了去买药的,这两天忙的给忘了,咱现在下山去买吧,镇上应该就有的。”多吉回说:“我也想着去买的,这两天晚上咳得厉害,睡都睡不进的,可能前些天感冒只喝了两天冲剂没坚持吧,现在许是拖着了。”昭寒上前扶他,并排缓缓下山走着,这才有了点安心的宁静。多吉一讲话就是不住地咳,昭寒应着他:“快别开口说话了,怎么喝冲剂就是没用呢,到了药店去问问人家。”说着,扭头看了路过的红蓝面馆,那看上去童稚有爱的小馆,此刻从里间发出些清冷的幽光。

镇里的星星落落的饭馆被堂外的霓虹衬得花光灯影的,昭寒喜道:“咱先去买药,买回来去吃点新鲜的。”多吉应声去了,店里的陈列让他眼晕,只听得昭寒问:“唉大夫,我爱人总是咳嗽,这两天越来越严重了,前儿也吃了些止咳冲剂还是没什么用,止不住的。”那白衣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她转身笑说道:“我可不是大夫啊,你这情况有多久了,发热出痰吗?”“哎呀,咳嗽前前后后有快两月了,自己觉得应该有发热的,总是感觉有痰咳不出来,咳的胸里闷疼。”多吉回道。“呦,还胸疼呢?要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伤寒感冒的,你最好去拍个片子,给你开点止咳消炎的,你最好尽快去拍个片子看,我也不专业,只懂得皮毛。”那姑娘应着,浅蓝色的口罩上方有一双和善的眸子。

昭寒陪多吉在镇中心的一家小馆吃了点小麦粉,一向无话,随即上山休憩了。第二天一早,昭寒起身道:“今天我们去拍片子,我和那老板说了,倒休一天。”多吉随即跟了去,他们下山找到公车,前医院。

历经来来回回近半个多月的挂号、预约、问诊、CT造影,造影诊断等多个回合的繁复,多吉被确诊为疑似尘肺病。昭寒心内不甘,进而又与多吉前往太原查诘。结果,结论同致。

昭寒看着那两片似如顽石的肺片,询问医师多吉的最高期限。那捂得严丝合缝的医师应道:“他下井已经八年多了,这个病不治的话,会很快,药物维持着,不知多久,看个人情况吧。”昭寒焦灼,垂眼起身道了谢,直行去了门外。他们从省府回至平城的高铁上,拉着手在座位上搭着,一路无话。

窗外争驰而过的乡村像一张张粗陋的地网,盈载着独属于北方冬季的苍凉。昭寒坐在窗边,不时能从窗子上看见自己的脸,她那莹润的川妹子脸蛋,已约略显得松垮了。她把眼神抛的远远的,不愿再看自己的脸。移时,像是有眼泪绕着路从侧眼角偷偷滑下,那眼泪似是过于懂事了,巧妙地避开了多吉的视线。她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子闷气憋在胸内胀着。她不停的深呼着气,将此般巨大无声的绝望,客寄于这天混地浊的山土之间。

昭寒憩着,酣梦中她像是到了一处地宫,说是地宫,更像是明清两代的君王陵墓。内里阴凉彻骨,恢弘中透着音回四壁的孤寒。她只身在那地宫里穿行,兜兜转转、转转兜兜,怎么都寻不到尽头。俄见又一间门禁,她推门进了,里面墙上地上堆着满满的钱,那赤裸裸红灿灿的票子,列队般和她对视着,数不清的票子,闪地她睁不开眼。

两个小时过去,平城南站很快到了。昭寒醒过来,原来,她还在车上,无处求援,且身无分文。她扶着多吉下车、等公交,回矿区。冬夜里,站在车站边的多吉似是清瘦了许多,路灯下的影子被拉的更窄更长了。

上山的路仍是坑坑洼洼的,徒步回去要走近半个小时。昭寒搀着多吉一点点向上挪着,前儿的残雪还没化,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她抬起头,看着片片鹅毛般的冬雪奔泻而下,一点点巧合般打在她眼里。说是巧合,却又像是从天而降的宿命,戏说着些平山凄冷。

她理了思路,清了嗓子道:“多吉,我想好了,这也快过年了,你明儿就把工作辞了,回去养病,别再出来打工了。这么多年,你也挣了不少钱,这下就好好在家待着。这的工资要比咱老家的高,每个月我还能给家里寄回些。”多吉缓声回着:“让你一个人出来干活养家,哪里行呢。”“那怎么办,你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再干了。再干就真出事了,那面馆老板人心很好,看我是外地人,每个月给我多加了几百,我要回去,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活了。”昭寒拉着多吉顿了顿,又道:“你站着歇会吧,别剧烈的动,一会又要胸闷了。我核算了核算,咱儿子除了能拿到一些政府给优等生的助学金外,我以后还能再贴他一些,以他往年的成绩,以后到北京上学都是有可能的。”

多吉笑应道:“嗨,去不去北京到无所谓,能有个本科上就行,干嘛要孩子那么较劲啊,咱俩都没什么学历,孩子能考到哪里算哪里。”“呦,看你说的,照你这意思,咱俩不是高学历,孩子就永远都没有突破了?你难道还想儿子跟着你一样的下井,跟着我一样的拾煤不成?唉,我们这个阶级啊,没什么别的出路,高考许是实现层次变化的唯一途径了,这点上,必须得较劲的。”说着,她抬眼白了多吉一眼,多吉无话,只是憨笑。

夜半里,多吉还是不住地咳,像是快要把肺生生咳出来似的,听着都疼。昭寒背对着他,几乎又是一夜没睡。她瞪着眼,瞧着墙壁上突突破破的斑痕,心内一遍遍思着:“给我钱,给我钱,要多吉活着,要才让去北京上大学·····”窗外一蓬皎光的施舍下,她那原本童真纤柔的眼,木鱼般一眨不眨,漫溢着利落的择定。

年关很快至了,一整个冬天通共下了三场雪。晨起,自半山腰一眼望去,能远远瞅见迷雾一样的远景。整个平城刚刚苏醒,山路两边依旧是白皑皑的,静候着再一季春雪的临照。

多吉辞了职,等着回家乡养病。这天,昭寒要去找姚远告假,回家过年。那蓝红小馆经由冬雪的洗瀖后更显得俊逸了,日头底下衬着些澄亮亮的光,看着十分俏丽,照的人心安。昭寒闪身进去,脱了外衣,附身收拾一片片的瓜子壳。这满地星斗的瓜子壳,像是怨妇撒泼般丢落在各处,看上去喧杂凌乱,却自有情绪。

昭寒把前堂整饬的干净利索,寻不来一点瑕玷。姚远从他与童安的憩处进来,看着新焕的样子赞道:“哎呦小寒,你可真是灵巧,全收拾好了。看着架势,年底得要奖励你了。”昭寒已殁了往日的毛刺,只伶俐道:“只要有奖励,你怎么高兴怎么吩咐。”姚远眼里惊光一闪,他思么着,平日里那死犟的姑娘今儿是怎么了,因道:“呵,两天没跟你玩真的,你倒软下来了。”昭寒直走到姚远跟前挑着眼回说:“怎么,不配合你你不得劲,配合你你还是不得劲?”说着平平摊开右手逗笑道:“您说要奖励,我这一身子肥膘不够回家过年的,您老人家,准备给多少啊?”姚远呆了两秒,扭头见着昭寒小步移进了屋角的小库房。还是那间小库房,这一次,更使得姚远蚀骨销魂。

从平城至成都的列车没有直达,需以西安作为中转,前后历经13个小时。昭寒悬心着多吉一路乏累,另给他买了简易的木扎,以便中途休息。他们回至成都已是近子时了,昭寒问多吉:“唉,你累么,胸闷么?咱今儿得在市里住啊,才让和奶奶都回去了,咱们明天一早回阿坝。”“行啊,你找一家,我就跟着你了,你是生活小百科。”多吉笑允着。

昭寒仰头看着多吉,他那石雕般的脸似乎更显的精瘦了,已隐隐塌陷出一些内里的骨相出来。她扭身打了车,径直去了春熙路上的蜀都大厦。多吉跟着上了车,不解的问:“媳妇,怎么突然这么破费了,还打上车了,你说的那大厦听着就高级,咱们随便找个地方住得了,去哪里住都一样的。”昭寒伸手搭着多吉脖颈道:“咱以前太节省,想起来那年汶川地震,多少人一瞬间就没了,穷家富路嘛,市里的好地方,咱们也得尝试尝试,寻寻鲜。”

昭寒订了最顶层的一间飘窗房,随下在浴缸里盈满了热水,让多吉去泡。自己则站在窗边俯瞰过去,远处的片片霓虹点映在眼底,刺激着内里的欲望,她将右脚搭在窗沿上,微轻地打着颤。春熙路和盐市口一带的夜景尽收在眼里,子夜的蓉城在悄悄熄掉的韶光中,透着种丰古成熟的美。

她思忆着一张张学生母亲年轻的脸、矿工眼底的冲动、酒客们的是非混闹,以及多吉那难以界定的生命期限······她极需改变,极需爆发,以确保一个并不妥善的明天。

她扭身脱了衣服侧进浴缸里,多吉的身子现下更加干瘪了,突出的骨头关节一下下膈着她。她抬头看着漫漫的水蒸气向上萦绕,在头顶强光的射照下,像是一片炉袅残烟。她闭眼抱着多吉,听他不时地一下下狂咳。她近身到他胸前,侧脸挨着他,感受他内在生命的欢腾和律动。他仍是生机的,仍旧像十几年前阿坝水边的白衣少年。他们就这么在水里偎着,待着时光一节节递减,水温一点点冷却。

蜀中的冬天总是冷的,那种冷,往往侵肌裂骨,透着冻到骨头缝里的湿寒。第二日,昭寒起身开了厚密的尼丝纺窗帘布,外室的天光现出一片阴郁的白,那是蓉城冬日里常见的颜色,像是被大面积的云层遮覆着,看上去软厚轻密,却又摸不到具象的形状。

昭寒看了眼手机,已是上午十点,她推了多吉说:“哎,咱们起晚了,要赶紧订票,中午我们去锦里吃东西怎么样。”多吉幽幽回说:“那是什么地方?”昭寒笑道:“锦里啊,成都最有名的小吃街,咱都到这岁数了,去都没去过,岂不是枉做了一回四川人啊。”“哦,既然你说好,就去。”多吉一向整利,吃穿用度多是依着昭寒摆布。他们订了下午两点钟从茶店子出发到马尔康的汽车票,先后经途4个小时。如此,他们便除开了宽豁的时间,在锦里挨延了一个中午。

锦里,是一条汇缩了秦汉、三国、明清风貌和川西情物的古街,是蓉城几千年来的美食标地。更是素常阴白的蜀中空气中,少有的一抹亮红,静照着冬日里湿冷的街道,像是个艳妆美人。与满眼萧瑟的平城不同,这里的冬日,依旧能窥见些暗绿色的生机,星星片片的布散在周旁的悬铃木、广玉兰、和不远处的香樟树上。

昭寒领着多吉,一户户品着些地道的招牌小食,类如张飞牛肉、汤麻饼、久久鸭脖、豆花、三合泥、糖油果子、撒尿牛丸、油茶、牛肉焦饼、酸辣肥肠粉、荞麦面,钵钵鸡。小吃品类的颜色均是花红亮绿的,吃的人贯着底子腾着欢娱。昭寒使足了气力欢笑着,她一口口喂着多吉,像是要把清瘦的他一下子填爆了似的。

她穿着几年前买的暗橘红色呢子大衣,头发在脑后盘成了发挽,前刘海的流线和柔和的下颚线形成了圆润的呼应。那大衣领子的暖色,在正午隐约透出的明光下,衬的人面色娇红。昭寒一直笑着,像是要全力弥补回被贫瘠消弭掉的韶颜。

茶店子车站和连年一样,挤满了从省都回乡过年的人。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身份造像,或倥偬或出神,散发着不同的气味频率。小型的巴士车厢总是拥挤的,空气中漫着烟草和油脂的味道,偶尔有打扮花哨的妮子,混着满身浓烈的香甜飘过。车厢里不时会冒出些诙谐的乡音,并着窗外次第变幻的形景,一点点行进着。

多吉依着窗边睡着了,头骨不时在窗子上磕碰出轻微的声响。昭寒侧眼偷看他,他真的是老了,侧面高立的一节颧骨衬着面额深深凹陷。昭寒不忍再看,又怕看一眼少一眼,不禁就来回移着眼。随下,她只扭过头去,看着过道上那个被塞的满满的墨绿色的垃圾桶,它像是快承不住似的,随着路面的颠簸,一下下上下跳着,跳的内里的垃圾也快要喷涌出来。那绿桶边上,还挂着一绺摇摇欲坠的香蕉皮,那一小节明黄色随着律动前后轻摇,足像是一串儿流涕的鼻子。

忽地,昭寒眼前一黑,被一下强劲的冲力砸懵了,她像是被什么重物袭击了,酸痛一阵阵袭来。昭寒酸胀着眼睛流着泪,被击中的左眼似是看不到景象了,她又惊又怕,扭头哼哼着:“哎呦,谁呀,干嘛呢这是,这么不长眼!”她仍是睁不开眼,眼前一片黑星点子,她只得强睁着右眼来回寻思。

俄见一个些些瘸拐的男人,他上前道:“哎呦,真对不起啊,我这想着扔水瓶子,没想到坐的远,没扔进桶里,反是砸到你了。”昭寒抬头瞧看,那是个年纪不上35岁的男子,贴在嘴边的一圈小胡子参差不齐,两只微微突着的眼睛四处露白。昭寒看着他,那人的瞳仁竟是两边散着的,像是一只眼睛看着她,另一只眼还瞅着别人。

昭寒觉得扫兴,因道:“你这扔水瓶,不朝地上扔,专门朝人脸上扔的!”“哎呦呦,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起来手,我看看有事没事?”那散眼人急问着,口语中总透着种兢兢战战的吃力。

“我现在左眼全黑的,看不见了,我要是被你打瞎了,你可得赔我眼睛!”昭寒怨责着,这时,一旁的多吉醒了过来,说道:“这是怎么了,你睁眼,我看看怎么样了,别是伤到视网膜了,那可就麻烦了。”昭寒仍是睁不开眼,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流。那散眼人楞了一会,看着僵持不下,因道:“这样吧,你也是回马尔康的吧?我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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