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忍性的七天——军训留痕
江苏张海燕
孟子有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题记 既然有了标题中的“军训”二字,我又拙劣地用了孟子名句作题记,显而易见,标题中的“动心忍性”一定是说接受锤炼的孩子了,这是动动脚指头就能想到的事。 可惜我偶尔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就像照说,我现在该在写专业上的论文,而不是眼下这样意识流写哪儿是哪儿也未必有几个人看的东东。 长长的铺垫,其实是为了说极简单的话:动心忍性,不是冠给军训的孩子的。我喜欢用长长的文字,说简单到可以一言蔽之的短话;也喜欢用短短的文字,跳跃着过渡掉过尽千山的波折。 看似随意地闲扯着,其实只在舒缓我愈发紧张的心。 Day1:上篇 五点五十,儿子已起床,我看着他的身影映照在洗脸间的镜子上,第一次觉得,他已经那么高大了,高大到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即便仰着头,也再不能看到他的发顶。我还有几次,能这样安静地看着他洗漱呢? “妈,我牙套掉了。”他突然对我说。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表。约了六点半从家出发去市中,大概六点四十可以到市中,进宿舍整理内务。孩子九点半一定要入班。这期间,如果再约牙医,还来得及吗? 妈妈已经抱怨开了,说哪怕昨天掉了牙套也好,现在马上要去学校可怎么办。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按照预想的去发生,人类词典里,就没有意料之外这个词语了。我的观念一直是,突发事件前,与其浪费时间抱怨,不如立刻想办法解决。 我拿起手机,放下一贯的太早和太晚都不打电话的习惯,播出号码后,还好,医生几乎只间隔了几秒钟就接了电话,是睡梦中不清醒的声音,我很抱歉地说明了情况,医生也通情达理,说他提前到诊所,问我军训去,要在几点之前,我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说九点二十之前。医生说他九点在诊所等。我忙说那来不及,牙齿好了后,还得电瓶车赶回市中。他又说八点。 挂掉电话,妈妈说我没脑子,为什么不把孩子必须进班时间说到八点,那时间就充裕了,医生可能就会七点就到诊所了。我一愣,真没想这么多。再说,医生睡梦中被我的电话被惊醒,本来九点开门的诊所,他愿意提前一小时帮儿子看牙齿我已经很感激了,别人通情达理的体谅,不能变成我得寸进尺的理由呀!但我不愿意反驳,迅速再去检查儿子的行李箱,看有没有忘带的。 心里却在强行安慰自己: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军训一开始,就把可能有的不如意提前预支了,坏运气都跟着坏的牙套走了,接下来就会都顺风顺水! 其实,早在夜里三点多,我就莫名醒了,焦虑、担忧、不舍,各种情绪,轮番轰炸,有时候觉得奇怪,人就小小一颗心,怎么容纳得下那么多思虑?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来找创口贴,找红药水,找各种姓名贴,找针线,找记号笔,强迫症一般总觉得箱子里还少了什么,看着行李箱总也盖不上,再也不想回床上去了。看着看着,眼睛就像剥蒜时看了蒜一眼,酸了,眼泪就下来了。我想,我不是要为未曾到来的离别伤感,我不是舍不得儿子,我只是恰好想到了剥蒜这个场面。 有时候,没断奶的不是孩子,而是我们家长啊! 六点十五,小姐妹的电话来了,行李多,她开汽车来接。妈妈也想送孙子进学校,我就让妈妈和儿子拿行李坐汽车,我骑电瓶车先走了。 赶到市中,刚好小姐妹载着妈妈和儿子也到了,一起进校。然后小姐妹去忙她的事。原以为我们已经够早的,没想到校园里送新生的家长早已熙熙攘攘。找到宿舍,五个人的宿舍里,已经来了三位,在张蚊帐,打扫卫生。我们也干了起来,我和妈妈都在忙,儿子有点不知所措,拿拿皮箱看看宿舍,不知道他该干什么。我告诉他可以打开皮箱,把里面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橱里,平时就省得要用东西还得拖出皮箱了。 我以为箱子是放在床底下的。蹲下一看。床下是放鞋子的架子。看到床铺是上下铺,其中上铺的5床是空着的,没有装在塑料袋里的蚊帐摆着。空床铺也许是放皮箱的吧。于是儿子把箱子放到空的上铺。他自己的铺也在上铺,他上去看奶奶帮他系蚊帐。我把生活用品都摆进橱里。才发现别的家长都在用抹布先把整个厨擦了一遍。我才懊恼自己想法太少。又重新取出物品,用旁边一位美女家长给的湿巾纸擦拭一遍,重新放进去。 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进了宿舍,看看宿舍里来了几个人,吩咐床下的鞋架上只许摆放宿舍里穿的拖鞋,鞋头一律朝外。我突然想,这应该就是班主任老师吧。于是拉着儿子出去跟她说明情况,一会儿需要找医生处理一下牙套。老师再三叮嘱,九点半前一定要回来。看起来是个严格认真的老师呢,儿子以后就要在她的陪伴下学习了,我心生喜悦。 妈妈的蚊帐一直系不好。别的家长也在帮她出谋划策,却迟迟不好。我爬到上铺一看,她是方向搞错了。下铺人家的蚊帐口都是在正面,但上铺是从床头爬上去的,蚊帐口一定得开在侧面才行,不然孩子爬不进去呀。妈妈这是关心则乱,乱了分寸啊!我给妈妈搭了把手,蚊帐终于张好。床太小,妈妈铺棉絮,我就下了床。拿出记号笔,让儿子自己给脸盆、茶杯写上宿舍号和床铺号,免得搞混。又拿出备好的针线,在所有人统一的毛巾脚布上缝了颜色鲜明的线,免得孩子看着一模一样的毛巾找不到自己的。看着我在儿子毛巾上缝下的歪歪扭扭的针脚,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起年,我去上师范,车祸后未痊愈的妈妈拄着拐杖陪我去报名,在我的毛巾上缝下的笔直整齐的针脚……原来,做妈妈,竟也是这么代代习得的! 这一番忙碌好,已经七点半了。妈妈和儿子去牙科诊所。我又给医生打了个电话,他说过一会儿就到诊所了。我这才静下来,打量着宿舍,不但是这次为期一周的军训,包括接下来的高一第一学期,儿子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如果他适应,以后的学期也会继续在宿舍过集体生活。哪个母亲,不都是这样,努力睁大眼睛,用目光去抚摸将要陪伴孩子漫长岁月的每一个细小事物呢,宿舍里的每一样东西,但愿你们也有生命,那就会代替我,帮我去爱我的孩子,帮我去拥抱他的疲惫。 这样想着,就不行了,眼泪就要下来了。还没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念。 一位家长说儿子忘带笔记本了,要孩子去买。我心里“咯噔”响了一下,糟了,带的课外书等学习用品,都是儿子整理的,不知他带笔记本了没有?想着我就请这位家长的儿子帮我一起带一本,小伙子和他妈妈爽快地答应了。可我发红包给这位母亲,人家却再也不收了。我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昨晚偷懒,没看一眼他整理的学习用品,现在无端欠下同学妈妈的钱。 又看到有孩子在拿皮带,等会儿穿迷彩服,腰大,需要皮带束紧。宿舍开着空调,温度不高,可我又浑身冒汗,最先打开皮箱,我是看到备好的皮带的。可是往橱里整理从皮箱里拿出的东西摆放时,我没看到皮带啊。现在问题是,皮箱儿子设置了密码,我也打不开。我慌了,又给妈妈打电话。儿子帮开我电瓶车去诊所的妈妈接了电话,说皮带可能在箱子里,妈妈又放进去了。我满心狐疑。 老师来说,空铺上不能摆放皮箱,教官要求皮箱全部放到阳台走廊。我试了试,居然拎动了,真好,不必等儿子回来拎,我还是有力量的。我把箱子摆到阳台上。耐心等待儿子回来查看皮带在不在。 八点四十,妈妈带着儿子回来了。再看看旁边,也依然有家长带着新生背着行李刚刚来。我有些哑然失笑,我们竟整整早了两小时,却也还有更有比我们更早的。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一个心大的娘呢? 儿子输了密码,开了皮箱,皮带好端端地在里面。我松了口气。他又把橱柜的顶上用湿巾纸擦了擦,那儿太高,我刚才擦的时候,根本够不着。我们一起把橱柜理好,我把人家给他买的笔记本递给他。孩子们陆续去教室了。儿子也跟着去了。 我在后面看着他,他高高的个头在拐弯处一个急转,就出了宿舍区。我在后面追了一步,想说,孩子你这一去,等你回宿舍,我就已经去开家长会了,开完就回去了,你就得过一周才能见到我了。但是想了想,我停下了脚步,孩子有他的道路要走,我不能做个拖后腿的母亲,该交代他的,这几天在家里也断断续续说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放手让他自己做,我不能做任何代替,我不能帮他去经历。 我去开家长会,学校通知上规定,会场只能进一个家长,妈妈于是就骑我的电瓶车先走了,我看到了我的同学,就和她并肩走向会场。路过儿子的教室,应该是在打扫卫生,很多孩子在室外走廊。同学说想看看孩子的教室去。我说,教室在五楼呢,也就是看一眼,还得下来开会。同学也不坚持。我看着五楼一个个年轻的身影,无论怎么看,不知道哪个才会是自己家的那个臭小子啊!我笔直地走过教学楼,就像他从宿舍区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只给我一个坚强的背影,我也没有回头,万一,他也在五楼哪个我不知道的位置看着我呢?我也想给他一个坚定的不回头的坚强的背影。 有那么一个刹那,我想,也许我能蹭到五楼到教室外瞟一眼,就现在这会儿一个机会,以后再也不能了。我会不会某天午夜梦回,后悔没到五楼远远地瞟一眼?看着从教学楼那边走来走去的家长,我有些佩服那些家长想看就去看的勇气,也有些佩服我自己决定了不拖后腿就不去看的定力。 从拐角处拐弯,我就错过了可以去教学楼的路口,突然,眼泪就毫无预感地来了。我连忙低下头,暗地里怪自己没出息。孩子都好好的,我怎么能这么丢脸呢。我不敢用手抹眼睛,怕越抹眼泪越多。一仰头,看着不够晴朗的天空,看天空里有点阴沉的云朵,看着看着眼泪就都回去了。眼睛是个神奇的东西,除了容纳可以汇聚成汪洋大海的眼泪,其它万事万物,造型各异,形态不一,千变万化,却也都能容纳;而唯独眼泪,它是液态的,切实存在,其它却都不可捉摸,无法把握,比如那个可欢笑可蹙眉可奔跑可静坐的儿子,他从宿舍区的身形一转,我就看不到了。 难怪这世界有人发明了“回形针”,你看,人的思维也是回形针式样的,无论看什么,想什么,做什么,最后,居然都会像回形针的构造一样,绕回儿子身上。 家长会结束,校长说,现在,请各位家长出门左拐,回家,不要再回头看孩子了。我鼻子莫名一酸,出了涵礼堂会议厅,左拐,出门,不回头,出门拐弯,眼睛的余光瞟到了儿子教学楼的一个角,真是没出息,那个角,仿佛就是儿子似的,我竟不想往前走了。 “你不认识我车了吗?”同学笑起来,看我迟疑不走的样子。我迎着她的笑脸也笑了:“是啊,只知道是红色的,不记得具体样子了呢。”她笑得更明显了,我也笑得更灿烂了,我们笑着手挽手去找她的车。我不知道,她笑的时候,有没有想她儿子,就像她也不知道,我笑的时候,有没有想我儿子。其实,我没想,没想儿子,真的没想,我只是觉得那个楼房的一角很有艺术气息,我想多看一眼,仅此而已,真的。 (未完待续,我先吃早饭,下篇等会儿写,稳定一下情绪) Day1:下篇 回家后,妈妈已经做好了饭,我和同学边说边吃饭,时间过得也快。吃完饭,妈妈和我同学开始唠家常,早在我儿子和同学儿子在读小学时,妈妈和我同学因为等着接孩子,就成了忘年交。 为了不给儿子滋长身为教师子女的优越感,我特意在他小学六年里,没去 就因为我这样的私心,妈妈为我吃了六年的苦,每天放学时,风里来雨里去,整整六年风雨无阻,帮我接儿子放学回家做作业。从这点来说,我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剥夺了妈妈本可以自由的生活,绑架了她的时间。而妈妈,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甘之若饴。我内心偶尔良心发现,也更加鄙视自己,过几天却又心安理得了。这是一种变相的啃老吧。 妈妈和同学聊得很欢,我心里也很感激同学。爸爸去世二十多年,妈妈一直苦苦独自撑着这个家,我这位仙女下凡似的同学,自从认识了她,妈妈就有了个随时可以唠嗑的对象,也许她陪我妈说的看似无用的话,比我这个做女儿的还多吧。我总是执拗于无用的文字无心闲聊,加上在学校用了一天嗓子,回家就变得话很少。有了慢性咽炎后,我的自私总是变本加厉,不刻意去说,回家说的话都数得清字数。 她们说话的当儿,我不由自主地总是眼睛扫两眼手机,这个点儿,儿子该上午军训结束了,该吃饭了吧?这个点儿,他该回宿舍了吧?这个点儿,他该可以用磁卡电话打电话了吧?他会不会打给我呢? 我看着手机,没有电话过来。我翻开通话记录,会不会我漏接电话了?会不会是我设了静音,自己没听到?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我又去翻看班级群,十一点十五分,老师发了中午吃饭的图片,菜肴看起来很丰富。番茄炒蛋,是儿子最爱吃的,红烧肉,他也喜欢,土豆,他也不抵触的,真好。在外的第一顿,他总该把自己喂饱吧? 我突然想到,原先我在礼堂开家长会那么久,没看手机,会不会那时老师也发了什么军训图片被我错过了?想到这儿,我像打了鸡血,赶紧把班级群往前翻,一个消息一个消息爬楼梯去看,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错过,没有什么照片。 我想起在学校官方qq群公布之前, 事先有准备,就可以避免祸患。《左传·襄公十一年》有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古人诚不欺我!这些群,果然有用!12点12分的时候,众多群中的一个群里,有人发出了一张孩子们军训结束蜂拥着去小卖部用卡买水的图片。图片里没有我儿子,但是透过别人家孩子的身影,我仿佛我看自己的孩子就在旁边镜头外的不远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安静了几分钟,妈妈与同学的说话声传入耳朵,我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自己虚拟的得偿所愿中。可这份满足没有持续几分钟,我又突然想到,在涵礼堂开家长会的时候,手机上有过几个电话,我都一一掐断了,那会不会有儿子打的?有老师打的?我紧张起来,翻出上午的通话记录,从最早的开始回拨过去。还好,一个是问我要不要借贷款的,一个是问我有没有购买店面房意向的,一个是问我还要不要上补习班的。 我松了口气,就这当儿,手机突兀地响起来,界面也变了,是来了新电话,不认识的号码。我手一抖,差点儿把手机扔进桌上的水杯里。 稳稳情绪,重新拿稳手机,我接通了电话。“请问您是张宋洋的家长吗?”对方礼貌的普通话响起。我一阵心惊肉跳:“我是,请问您是?”“你家孩子中考成绩如何?我们是XX技校,接受初三学生报名……”我没听清楚技校名称,但心里已经松了口气:“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个打算。”我挂断了电话,如释重负。 “我看你精神状态不好,昨晚没睡好吧?你快去躺会儿,我和你妈妈聊聊天。”同学善解人意地说。 我也不辜负同学的好意,就真的爬到床上去了。却发现睡觉是件太奢侈的事。闭上眼,脑子里很多图片闪过,更睡不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眼睛越睁越大。我干脆不折腾自己,索性盘手机。看到下午两点二十一分的时候,老师在班级qq群发来了孩子们在涵礼堂参加级新生国防教育夏令营开营仪式的视频,我仔仔细细把十九秒的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十几分钟,黑压压几排人里,确定没有看到儿子的身影,但是也很高兴,因为群体的样子就是个体样子的集中,儿子必然也是和我看到的其他孩子一样穿着军装,系着腰带,英姿飒爽!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老师发来同学们在操场上拉练的图片,每个人腰杆儿挺得笔直,就像年少的军人!三点五十九分,发来孩子们报数的视频和图片。我认真地看着我能看清的并不熟悉的每一张面孔,我知道,就在那些交错的身影里,有一个就是我的孩子被挡住的身体!如果我的目光具有穿透力,我就能看到他!我心里的喜悦比看到别的群里发的图片更浓烈,因为老师的图片,确定就是儿子所在班级的,这群孩子,才是儿子所在的方向! 又看了看 直到同学接近五点离开,我依然没有睡着。我爬了起来,与她道别。妈妈问我,孩子没来电话?我摇摇头,我们相视无语。她去做晚饭。 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我想按亮息屏的手机再看看班级群的时候,我还没碰到按钮,手机就亮了,我心里一动,拿过来一看,屏幕显示,来电的是儿子的老师! “妈、妈、妈……洋洋班主任……”我说话都不利索了。脑子里翻江倒海,为什么不是儿子打来?老师不会轻易打电话,难道那个 “老师来电话,你跟我来说什么?你接老师电话呀!”妈妈看着一向还算冷静的我这么没出息,有点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替我接了电话。 “哦。”我一被提醒,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马上手忙脚乱按接听键,按了两次才按准。 “张宋洋妈妈,孩子有什么基础病吗?”老师的声音响起。 我脱口而出:“没有,除了慢性肠炎,其他都没有。”这一刻,我非常害怕老师叫我把孩子领回家。 “如果有什么病,要提前报备,有医生开的证明,可以让孩子列席军训……” 我不确定当时听到的是否是“列席”这个词,但我想,我领会到的意思是,可以不参加运动,但要在旁边看着。我也不知道我的领会对不对。我的脑子有点乱,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了。 老师许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她说:“一个下午,去了好几趟医务室,校长都记住他了。确实身体不好的话,只要有医生证明,可以……” 我不太记得老师接下去说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个好几趟是多少趟,但我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娇气,我马上像下军令状似的说:“他没有基础病,除了体质比较弱以外,没有其他问题,不存在不能军训的情况!老师,他要是在你身边,您能让我跟他说句话吗?” 透过电话,我听到那边传来的操场上的口号声。老师说,现在时间不合适,她会让孩子晚上给我电话。 挂上电话以后,妈妈在一旁焦急地望着我。我知道如果我有八分担心,妈妈的担心就会是十六分。我把情况尽量轻描淡写地跟她说了,她的脸色也不好,她说,我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了,都去了好几趟医务室了,肯定受不了了。 我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笑着说:“妈妈,你孙子你还不知道吗?怕吃苦的孩子啊,一出生就娇生惯养,他也许没什么事,就是觉得热了累了,可能去医务室层个空调什么的。” 妈妈似乎也缓过劲儿来了,她说:“嗯,也可能是这样。他又不懂变通,去医务室偷个懒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他死心眼就连用几次,老师不知深浅,怕他真有问题,就联系你了。” 我点点头:“这儿子到底是亲生的啊,他肯定知道我们在家担心他,就想,不能让大人白白担心啊,真有点什么,才不浪费她们担心一场。”这么说着,我自己忍不住又笑了。 妈妈叹了口气:“怪我从小带他太宝贝了,什么苦都没吃过。” 我拉住妈妈的手,扶她坐下。妈妈拿出她的手机,让我帮她看着,别她做饭时,儿子来电话。 我回头看了看老师来十七点五十七分,通话时长:一分四十九秒。 蓦然间,天雷勾地火般,我猛地又想到一个惊心动魄的问题:儿子不会不知道我的电话干嘛吧?以前有事儿,都是他老师直接联系我的…… 儿子爸爸正好打电话回来问今天去学校的情况,我心惊肉跳地告诉他,儿子可能不知道我的号码。儿子爸爸笑了:你以为你自己傻,儿子就也傻?儿子一半基因是我的好吧?他小时候才三岁跟着去大润发超市买东西,收营员问会员卡上登记的电话干嘛是什么,他就能脱口而出,他就算不记得你的手机号码,会不知道家里住宅电话? 我平静下来,这倒也是。妈妈也说我大惊小怪。“过去,他忘记带复习资料,总是自己从初中的传达室打电话给我,他不记得你的号码,也会记得我的号码。” 我彻底冷静下来,因为觉得我严厉,他倒是很多时候跟我妈比跟我更亲,很多话也愿意告诉我妈,电话也基本都打给我妈,他知道忘记带东西这种事打电话给我,我会上升到自理能力,会延伸到第二天晚上对他整理学习用品的督促提醒上。 手机如沉默的羔羊,再也没有响起。 吃晚饭时,我重新把班级群里老师发过的图片再浏览一次,这次惊喜地发现,在下午四点二十七分,练习原地踏步的时候,老师发了视频,而在这份视频里,于几十个如出一辙的身影里,我一眼认出了第三排左侧起第四个,在红色标语“中国共产党立志于中华民族千秋伟业百年恰是风华正茂”的“恰是”两个字下方!这一发现让我热血沸腾。我立刻从视频中截屏,留下儿子的身影! 又看了下 另一个同学给我来电话,说他下午就去校外看了,但没看到孩子。我想起家长会上主持人说的,第一不准隔着教学区附近的镂空围墙给孩子塞东西,第二不准爬墙头上看孩子在校军训。我从小是个乖孩子,循规蹈矩。早知道,我也去学校外面逛逛了,就算看不见,也离得近一点呀。也许能感受到参加军训的孩子们在口号声中的心跳呢! 良久,有个家长说自己的孩子打了个两分钟的电话,揪着的心放下了。 我默默地退出 十一点的时候,妈妈幽幽地来了一句:“平时这个时候,孩子要是还没睡,你要发火了,他也会很快进房间上床了。” “是啊,十一点了。”我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了。 面积不算很大的家里,恍惚间,似乎增大了很多,我看着儿子的行李箱曾经摆放过的书橱前的空地,觉得家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怎么就这么安静了呢? (未完待续,军训第二天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Day2: 上面这张图片,图片上这个白色与绿色渐变的杯子,是有来历的。那是儿子小学里某一天去参加南通市图书馆举办的朗诵比赛获得的奖品。参加比赛那天,刚好是我第二本散文集《听风细语》的首发日,需要现场给每一位手持书本的朋友签名。于是我只好求助于在南通工作的妹妹。妹妹妹夫二话不说,马上带着儿子去参赛了。 后来拿奖品和证书,又凑巧赶上作品研讨会,只好又请妹妹帮忙把奖品证书领回来。 有时候我想,平凡如我,这一生,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都一个个那么贴心贴肺,急我所急,想我所想,何其有幸!回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我可以的时候,也像他们帮助我一样,伸出手去。我们的每一个现在,都是靠过去的自己做的一点一滴打磨来的,我们的每一个明天,更要靠现在的自己去努力赢取!善良会遇见善良,美好会遇见美好,我们只有打造更好的自己,来遇见更好的未来! 得到这张珍贵的图片,真心在意料之外。许是看见了我朋友圈的这份心路历程,许是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当我透过朋友的眼睛,触摸到图片上儿子的面庞,惊喜交加。他的状态看起来,还是很好的。只是看他的饭盘菜盘,似乎胃口不好。初见图片,如获至宝。这个白与绿交替的茶杯,就像我沉静下来的心的颜色。 早在上午七点二十八分时,我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接通的刹那,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妈妈”,我有些疑惑,儿子电话卡上充值的号码,我存在手机里了,不是这串数字啊。但我马上意识到,他如果打电话来,肯定不电话卡上的号码,而要看他使用哪个磁卡电话打的。我手机上显示的号码,也许是磁卡电话机的号码。 我还是小小地问了一句:“你是?”“我是洋洋。妈妈,你跟班主任老师打声招呼,我一定会坚持的。我昨天下午起,吃东西就要吐,今天早上也是。但是我会努力坚持的,不给班级丢脸不让班级扣分。妈妈你帮我说一下。”我连忙说:“你有慢性肠炎,天气又热,吃东西吐,不奇怪。你想想初三那么辛苦,你们倒计时一百天,倒计时五十天,最后一天天都过去了。现在你也来个倒计时,今天已经第二天了,开头两天最难,你已经挺过去了……”我想想自己说的不对,这才早上,怎么就第二天过去了,他一定觉得我情商低,不会共情。我连忙改口说:“第二天已经开始了,虽然很难,但你一直在坚持,妈妈都知道,为你骄傲!做个倒计时表,每天为自己喝彩!”“妈妈,我知道了……宿舍区有投币洗衣机,可是我没有硬币,我自己搓洗的……可能我洗得不干净,回去后可能你要帮我重洗……”“没关系洋洋,只要水里泡过,就不要紧。你要照顾好自己……”“妈妈,我要挂电话了,我会坚持的。再见妈妈。” 我来不及说让他不要省钱需要买什么就用充了值的卡,我来不及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蚊子,我来不及问他吃饭合不合胃口,我来不及问他军训强度大不大,他已经挂了电话,感觉得出,他很赶时间,他声音里也有努力隐藏的哭腔。我暗暗怪自己没用,想问的话,都像舌头打了结没问出口,可是我又庆幸我没来得及问,庆幸他电话挂得快,没有让我那么多的问题给他负面的影响。至少现在他听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拖后腿。 我也听得出来,他说投币洗衣机,他说衣服可能洗得不干净,其实背后的意思是有点羡慕别人有投币的硬币。他说的时候,我是努力忍住了张跟他说我也想办法给你送硬币的话,孩子娇生惯养,就是缺少锻炼不是吗?自己搓洗衣服,不也是自立的一个方面吗?自立立人,自达达人,这都是通高的理念,作为通高的一员,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去做呢?不轻易让他有妥协的后退之路,这也是一个母亲该狠下的心肠吧。 我下意识地去看电话记录,儿子的电话时长显示为:一分十七秒。 这个一分十七秒,却让我的心刹那间,安定了下来。听他说话,问题应该不严重,只是第一次离家,第一次寄宿,第一次军训,第一次长时间晒太阳,第一次穿厚厚的军装,第一次运动强度远远大于平时的体育课,他有些不适应。他没有生病,没有受伤,没有自暴自弃,他一心坚持,他不想被扣分,他想赢得荣誉!这都是值得我欢欣鼓舞的! 我给老师留了言,表示孩子虽然娇气,但是一定不会拖后腿,一定会全力以赴。老师也说孩子态度非常好,确实身体比较弱,老师说会 Day3: 一大早接到电话,朋友邀我为一期活动撰写 有妈妈在群里说,这两天以来,老师发在正式班级群的每一张图片,都恨不得用放大镜去看,瞪大眼扒拉着每一张照片,班里大多数孩子的面孔都像自家娃娃一样熟悉了。也有的说,看手机图片和视频已经成了日常,但凡看到视频中有一个身影像自家娃娃,都会反反复复看好几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像自己家孩子的那个视频瞬间,也会被精确到秒精准截屏。我一一对照自己的行为,看来有些妈妈 中午,看到一个本地区号的来电,我想带有区号的12位数字,应该不是儿子吧,他打磁卡电话,是11位的手机号码才对。我一只手继续排版,一只手接听了电话。我做好打算可能又是什么培训机构叫补课之类的,真不知这些个人信息怎么都能满天飞的。这么胡乱地想着,手机里的声音传来:“妈妈,我是洋洋。这是老师的电话。”我的心跳顷刻间就加快了,我知道他的时间很短,忙说:“吃饭了吗?宿舍睡眠还好吧?”我想了想,咽下了那些杂牌群里的家长们说的宿舍有蚊子能不能睡得着的疑惑。也许这个时候,什么负面的东西都不要提比较好。 “还好,就是还有点吐,医务室说我带的慢性肠炎的药可能换一换比较好,因为效果不大。医务室推荐了一种药。”“好,你告诉我名字,我去买,等你军训回来就吃了试试效果。”“妈妈,医务室有得卖的,我刷学生卡就可以了。”“那行,就自己刷,钱不够我再打到你卡上。”“妈妈,就是……我晚上洗衣服有点晚,怕是影响室友的休息。有时候要吐,也影响别人……”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孩子有时候太看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我说:“那你动作快一点呀,至于吐的问题,我相信大家会体谅你的,你就更要友善对待身边每一个同学了……”“妈妈,后面还有那么久的寄宿,我怕……”“以后寄宿和现在不一样,现在还要军训,劳累也会导致呕吐之类的。以后是正常的学习,没有这么高强度的锻炼,会好的;至于洗衣服的速度,熟能生巧,会快起来的。军训结束,离开学还有很久,我们一起洗衣服做家务。”我平时表达个观点能自圆其说、天花乱坠的,可是此刻,要安慰儿子,我却想不到更好的语言了。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能让他听起来觉得我不是在讲道理,而是有同理心的感同身受。 “妈妈,那就这样,我会尽量不再给你打电话……”我一愣,马上脱口而出:“没事,只要电话机前不太拥挤,只要你想跟我说说话,我随时有空接的。”我想,也许我眼中的小男孩也是慢慢长大了,打了电话忍不住会说说情况,可是,又怕我担心。但是,儿子不向妈妈发发牢骚诉诉苦,还能找谁说呢?“除了给我打,你也可以打给奶奶、爸爸……” “知道了,妈妈,再见。”他轻轻地说着,转眼电话里就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我看着手里的手机,还发着烫,四分零三秒。好一会儿,我有些怔忡,竟不知道手里刚才在写着的 一会儿,孩子爸爸来电话了,问我有没有想儿子,不等我回答,他就自己笑了:“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想他了,他又不打电话给我。今天打给你了吗?”我告诉他打了,但情况还不错。又过了一会儿,朋友也打来电话,说看了我写的《军训留痕》,觉得我心太细了,担心得太多了,这对男孩子的培养不好。我叹了口气,也许这是气质问题吧,在胆汁质、多血质、粘液质、抑郁质四种类型里,我可能是胆汁质、多血质和抑郁质的结合体,偶尔热血沸腾,偶尔雷厉风行,偶尔优柔寡断。所以,在长大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面前,母亲的角色要弱化,要渐渐隐身退场,要尽量减少女性化的影响力。我和朋友谈了很长一会儿,心情也更加明朗起来。 Day4: 好不容易,今天是闲在家里的一天,最近神经绷得太紧, 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也不看书,也不写东西,追追没营养的后宫斗智斗勇的肥皂泡沫小说。 儿子昨天说以后会尽量不打电话,这个臭小子,军训三天,一共打了两个电话,这就算多了?对于妈妈来说,孩子的电话,再多也是不够的。何况才是两个。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他本来就文气多一点,还是不用再细腻了,阳刚些,对他的自己的发展才是更妥帖的。 不过我也不像有些家长那么焦虑,说什么男孩子这么安静这么文绉绉的,以后可怎么办?我不担心,也不焦虑,我相信每一种性格,每一个人,都有跟他合拍的一个群体,也许他和这些人不合拍,但一定在另一个地方,有另一些跟他相同频率的人,真正长大了以后,这些志趣相投的人,自然会自由组合在一起。就像我,偶尔孤独一些,偶尔同行者不多,偶尔清冷一些,但是有多少不懂你的人,就必然也有多少知你冷热的人。我的儿子也是如此。如果现在他遇到了懂他的人、与他性灵契合的伙伴,那是他的幸运,如果还没有,那就是她还需修炼,以后终将遇到。 即便一直遇不到,也无妨,在孤独中,也许你的心灵得到磨砺,你会内心变得更加强大,所向披靡。 这世上,有些人,是来陪伴你成长的,有些人是来让你缴学费的,有些人是来擦肩而过的,何必纠结。 我在跟着肥皂剧情心潮起伏时,手机响了,竟是上次儿子打回来过的号码。我的心蓦地一喜,儿子来了! “妈,妈,洋洋来电话了!”我一边喊着,一边接了电话。“洋洋。”我开心地喊他。 “妈妈,我吃好晚饭了,就排队给你打电话。”儿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听得出,他今天心情还是不错的。 “好。晚上睡得好吗?”“好的,妈妈放心。”“个宿舍室友处得好吗?”“也好的,妈妈。”“你洗衣服动作慢,上床慢,跟室友打打招呼,和气一点。”“我知道的,他们也不说我什么的,他们自己也要说话聊天的。” 我突然有点不知道说点什么,一直这么一问一答,我也不懂该问什么,才不显得冷冰冰的。我看妈妈从隔壁过来了,凑近我的手机想听儿子说话。我连忙开了免提:“洋洋,跟奶奶说话。” 妈妈颤抖着手拿住手机:“洋洋,乖,在学校吃饭合口味吗?宿舍开空调,要记得盖被子。” “奶奶,我记住了。你不要担心,我过几天就回来了,你晚上好好睡,不要想我,我能照顾自己。奶奶,你让我再跟妈妈说话,好吗?” “好的,我把电话给妈妈。你要乖啊。”妈妈又把手机放到我手里。我心里是有点难过的,我知道妈妈想多跟孩子说说话,可我也知道儿子还有话想对我说,不忍心让他失望。 “妈妈,最后一天有军事演练,我被安排在叠被子组。还有,妈妈,我还有点吐,今天早上是这么多天第七次了。医务室说,我可能不止是肠炎这么简单,可能是胃食管反流。等我军训结束,医院好好查查去好吗?”“好的,医生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治,放心,肠胃性的毛病,能调理好的。”“还有妈妈,我真的不想寄宿。我不想上学了,”他的声音沉闷下去,“等军训回去了,我好好跟你说说不上学的事。” 不想上学了?我一下子懵住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在电话里讲道理训斥显然都不合适。 “但是妈妈你放心,我会坚持到军训结束的,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校长说了,今年不军训完,明年高二了还要和高一一起军训。我会做好的。”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今天的话,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到底问题在哪里,我这会儿说不好,也拿捏不准。半晌,我才冒出一句:“军训就剩三天了……” “妈妈,我会好好的。我要挂电话了,后面还有很多同学等着打电话。”儿子说着,就挂掉了电话,只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我慢慢地在椅子里坐下来,跌宕起伏的狗血剧情也吸引不了我了。我回味着跟儿子说过的每一句话。停留在几个关键句上:我真的不想寄宿,不想上学了,等军训回去了,我好好跟你说说不上学的事。我会坚持到军训结束的。校长说了,今年不军训完,明年高二了还要和高一一起军训。 越想,我越觉得好笑,细细回味,我终于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在哪儿了。原先通电话当时,我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没反应过来。现在一下子豁然开朗。他一边说着不想寄宿不上学了,一边又说着军训要坚持完,因为校长说今年不军训完,明年还要再和下一届一起军训…… 都不上学了,还怕明年再军训?这小子真是太好玩儿了!以前在育才,也跟我说,上七零零培训班太难了,有些题目根本听不懂,相应的练习也做不到,不去听了!我当场都是说,好的,不去了。他就不再重复他不想去的要求了。隔这么一两个小时,我会再问他,万一老师讲个难题,刚好会是你们以后考试会遇到的题呢?万一你现在看起来不懂,但突然灵光一现一通百通了呢?他想一想,最后第二天的培训课还是会接着去听。 有时候,孩子说什么,做家长的不必那么紧张不必当真吧。因为他可能只是作为情绪的发泄,可能只是诉个苦撒个娇。他心里的负面情绪消除掉了,还是会以最好的面貌整装前行的。如果孩子跟母亲都不能任性一下,他还能跟谁说心里的委屈呢?就像儿子今天电话里,跟奶奶一句抱怨都没有,只说自己很好让奶奶不要担心,他的抱怨只说给我听,因为他把我当成他情绪的垃圾桶了吧,他把我当成最懂他的人最能接受他不足的人了。而在别人面前,他想展示的,都是自己的出色、懂事和他能达到的最大化完美。 我是妈妈,我本来就应该接受全部的他,而不只是优秀的他听话的他,他的纠结,他的矛盾,他的脆弱,他的无理取闹,他的故意搞蛮,他的不成熟不坚定,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有多少高材生的崩溃与堕落,都是因为别人只接受他们风光无限的优异光芒,而不接受他们属于常人的点滴瑕疵。母亲是孩子的驿站,供他休息、放松,也供他埋怨、倾诉,该陪他一起受伤、复原。 生命原本是不断地受伤、复原,而世界依然是等待我成熟的温柔的果园。孩子原本是不断地跌倒、爬起、幼稚、犯错、成长,而母亲就是等待他成熟的温柔的守望者。 这么一想一梳理,我的心立刻顺了。想想平时,他是一个不怎么黏我的孩子,反而跟奶奶更亲近,可是今天,他电话里,说一句话都要加一个“妈妈”的称呼,看来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借着军训的契机,是飞一般地火速提升了啊!喜悦慢慢爬上我的心头。 我轻轻松松地进了各种家长群,看着他们到学校外面隔着镂空栅栏拍下来的或远或近的照片、视频。老师也拍了孩子们饭前合唱《团结就是力量》的视频,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穿着黑色T—恤的儿子,看着他一脸严肃地唱歌,我心里是说不出的宁静。 还有家长在群里聊可以通过建设银行查看孩子的学生卡里还有多少钱,从而估计孩子每顿大概花了多少钱,吃了点什么。有的家长说自己孩子四天花了不到一百块钱,一百块吃四天,每顿吃点儿什么呀,心疼死了,怎么能这么节约呢? 我根据他们群里的提示,通过中国建设银行的 Day5: 终究觉得,看那些穿越、宫斗、重生,着实是一种自杀性的降智行为。我本来就不聪明,再降智,自己都没眼看自己了。上午,果断做饭,炒菜,把看弱智网文的时间全部挤压掉。 下午也还是来临了。我翻出从图书馆带回来的快半年的书。上中学时,学过《书非借不能读也》,这话有理。这些年,但凡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书,都是虎头蛇尾地看几眼,就扔那儿了。唯独图书馆借的书,因为只能借一个月,一次五本的量,我又是个喜欢挑战自我极限的人,常常会两个星期五本地去借并读完,于是一个月就能读十本书。 可是自从因为我的看似勤奋的读书量和速度,所以有幸办理了图书馆读书卡的升级,一次能借十本书,可以借一年以后,隐藏在我体内的懒惰,一下子爆发了。早呢,一年呢,这么急干嘛,有的是时间慢慢看。于是半年了,我十本书依然没看完。放在单位办公桌简易书架上的没看完,放在自己家书橱里的也没看完。期限是个重要的东西,没了它的约束,骨子里怠惰的本性就会一览无遗,比如我。 书非借不能读也,还书期限无限制亦不能读也。很多东西是双利刃,可读书卡的升级,于本来进取心就不强的我而言,简直是个照妖镜,一下子把我的本性暴露出来了。 这么想着,我翻来了借来的书。一看,就是昏天黑地,中途亲戚来拜访,我也是寒暄几句就搪塞过去了,终究沉浸在书里,没有出来。 不觉,已是晚上。我揉揉有些疲倦的眉心,毫无预兆的,儿子的面孔这一瞬间铺满我的脑海。我一个惊觉,差点跳起来,这一整天了,儿子,我竟然没怎么想起儿子。好像有几次闪过看看班级群的念头,但很快就压制住了,就作罢了。好像,也只是脑中掠过“班级群”这几个字,却没有牵连到儿子。我心下骇然,我竟然是这么狠心的娘亲吗?我竟然可以这么久没有想起儿子这个具体的形象?我这是适应了他不在身边的日子了吗?我竟是一个只知道在文字里深情、而却在现实中凉薄的人吗? 我把息屏的手机按亮,没有未接电话,班级群里,老师发了班上同学与别的班级拉歌对唱的视频,还有一张与不同班级对歌pk的图片。 儿子说过,他在叠被子方阵。我仔细查看叠被子方阵的视频,有些孩子在镜头的最远处,我看不真切,觉得只要是男孩儿,哪个都像我的孩子;又觉得,好像每个都不是。连续看几遍,我不确定,他到底在哪里哪个位置。那不断整理着被子棱角的是他吗?那最先折好汇报的是他吗?那在一边反复拉扯被角的是他吗?我还以为,茫茫人海,只要是他,无论距离多遥远,无论人群多密集,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可是原来,这只是心理上的期望,只是意志上的唯心主义,这不符合事实常理。那么多如出一辙的军装,那么多身形个头相似的身影,那么多不约而同的动作,怎么可能跨越距离一眼看出来啊! 所谓的“千万人之中,我也能一眼认出你,因为别人走在地上,而你走在我心上”,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罢了,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自我麻痹。 Day6: 今天下午,妈妈对我说,我们一起去学校外面看看孩子军训吧,你看别的家长都去的。妈妈怕我不答应,加了一个“别的家长”。 我也正有此意。于是我们各人骑一辆电动车,朝着高中出发了。 远远的,看到了学校主楼上的校名大字,我的心变得迫切起来。 来到校外镂空栏杆处,好家伙!那么大的一个操场,这儿一群孩子,那儿一群孩子。估计一群在一起的孩子要么就是一个班的,要么就是一个方阵的。可是,所有的孩子,都穿着军装,而且他们在操场上的位置离镂空栏杆有段距离,根本看不清楚脸庞。更远一点的,甚至连男女生都分不清,除了护旗队以外,其他不分男女都是一样的迷彩服军装。 每一群孩子前面,就有一个穿军装的教官。也有些孩子前面,还有穿便服的老师。我对妈妈说,儿子班主任是年轻的女老师,找年轻的女老师在队伍旁的。 我记得儿子的班主任脸饱满圆润,看起来很和气,眼神很亮。找了几个,细看一下,竟都不是。 妈妈说,你看,每班孩子旁边的地上都有纯净水桶,还有孩子们的各色茶杯,找茶杯!我们洋洋的茶杯是白色跟绿色搭配的。 我不禁为妈妈的聪明暗暗喝彩!这个茶杯,竟在这儿发挥找人的巨大作用了。我们看到有茶杯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细细观察。不光是我们,栏杆外面,每隔几步,就围着一群家长,也不知道他们找没找见自己的孩子在哪里。 围着操场大半圈的镂空栏杆。把能看到茶杯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儿子那个白色绿色渐变的茶杯。 我继续往前,却在看到操场的一个角落时惊喜交加,那里,地上,铺着席子!席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席子上会叠被子!叠被子!儿子说过,他被分外叠被子方阵!他前天刚说过,犹在耳旁! 我激动起来,冲还在我后面执着地找茶杯的妈妈挥手:“这儿!妈,这儿!”妈妈加快脚步,兴冲冲地赶过来:“找到了?” “还没。但是你看席子,席子上还有被子。这是叠被子方阵!” “对对对!叠被子!洋洋说他是叠被子的!” 我们左看右看,却看不到席子旁边有孩子。摆席子的地方往里,就是一条通道,通道外面是在操场,里面大概算内操场还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会不会沿着通道往里?我绕着栏杆走,出现了实心墙壁,再转个弯,就到了校南门,南门是遥控伸缩门,伸缩门是金属制成,门拉伸关闭时,中间是有空隙的。 妈妈速度比我快,已经走到伸缩门口,她在冲我招手。我快步上前。 “那是洋洋!我眼睛看不大清,但我觉得那是洋洋!那个最高个子的男生旁边……”妈妈肯定而欣喜地说。 我拿出手机,利用手机拍照的放大功能仔细看,妈妈说得没错,真是洋洋!我又掏出一年难得用一两次的眼镜,想看得更清晰些,可是他的军帽帽檐扣在额头上,我看不清他是不是晒黑了,是不是变瘦了。他跟我们其实也就几米之隔,他似乎扫了我们一眼,似乎看见我们了。但我马上又否决了,一定是我的错觉,他头都没抬,眼皮都没动。教官在训话,洋洋目光平视前方,似乎从来没有看过我们,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我们。 “你说,他有没有看见我们?会不会到我们身边来?” “一定看见了。没看见也不要紧,我们看见他了,看见他站得笔直,身体似乎挺好,很有精神,也没有在呕吐……他应该不会到我们身边来的,教官会有要求,不能随便走动的。” “也许……休息时他会来……”妈妈不甘心。于是我陪她等,但是所谓休息,也就是孩子们席地而坐,并没有任何走动。 旁边又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妈妈,穿着花色的衣服,很时尚。手里拿着个长枪短炮类的东西,我猜是摄像机吧。她举着这个“武器”对着校门内左看右看。我又仔细打量,她动来动去,并不像在拍摄。再细看,我差点儿笑了,什么摄像机呀,这明明是个大体积的望远镜!妈妈们想看孩子想疯了,扛着大型望远镜来了,这是下了真血本啊! 良久,她终于放下手上的大家伙,对着后面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望远镜也看不到孩子在哪儿,我看到的放大了的脸,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确定,咱家孩子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说着,冲瞪大眼的我,笑了。我为自己明目张胆地盯着人看而不安,太不礼貌了。我也笑了。于是我们这两个不认识的各自找娃的妈妈干脆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儿子的教官就领着这个方阵的孩子们去捧回了席子被子,然后不知道往里走到哪里去了,继续往里,就没有可以跟过去的镂空栏杆或者校门了。我和妈妈互相看了一眼,妈妈说:“要不再等一会儿,他要是结束了回来这儿找我们,看我们不在多失望啊!他六天没见到家里人了。” 我默认了妈妈的做法,直到旁边扛望远镜的女子和白发苍苍的老夫妻都失望地离开了,我们也没走,下雨,刚好有伞,问题也不大。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觉得有点站不动了,推开电瓶车坐到坐垫上。妈妈也坐上了她的电动车坐垫。 又过了半小时,别的队伍来来去去,再也没见儿子所在的叠被子队。有个教官对着门口的我们说:“明天下午五点半孩子就能回去了,别担心。明天家长还能到学校里来观看军训汇报演练,有机会。” 我和妈妈连忙道谢,然后在教官的目光中,再也不好意思继续逗留了。我们一起推车离开了。 晚上,当我手机上出现我标注了儿子名字的磁卡电话号码时,我和妈妈一起拿起了手机,按了接听键:“妈妈,奶奶,今天我看到你们啦!” 妈妈一把抓起了电话,凑近耳边。是我还是妈妈,到底是谁和儿子说话,说些什么,都不重要。他在眼皮似乎都没抬的情况下,竟然看见我们了,这就够了。所谓“心有灵犀”,有这份默契就足够我欢欣雀跃了。 我笑了。 Day7: 终于到了军训最后一天!第一次,半夜没醒,一觉睡到六点多,前所未有的好心情,大概是想到今晚就能见到儿子了。 五点半可以接到儿子,但我却不能陪儿子回家吃饭,还得去南通。下午三点,我和妈妈准时从家出发,赶往军训所在地市中。到的时候,许多家长已经在观看军训演练的看台上坐好,等待看演出了。因为看台上只允许一个孩子的一个家长观看,我和妈妈就分开了。不同的方阵表演,精彩纷呈,那整齐的队形、那合拍的默契、那娴熟的动作,无不让人交口称赞。看得出,教官、学生、班主任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才换了今天演练时的出彩展现。 一个个环节紧紧相扣,一气呵成。领导讲完话后,每一个连队的孩子都被告知可以排队回宿舍,家长也可以跟着去宿舍帮孩子整理行李。我在操场入口处等待,终于看到了儿子的身影,皮肤黑了,脸也瘦小了,但是精气神很足,似乎变健壮了。 等到他可以离开队伍的时候,他和我并肩走在一起,满脸笑容。他告诉我,今天没有吐,他心情很好;他说每一个科目的老师都利用晚自修时间和他们讲了各学科学习的注意点,他有很多书籍要按照老师介绍的去购买;他还说,他有关于高一下学期文理选科的计划;他还说,室友都亲切地喊他“老妈子”,因为宿舍的地,他喜欢常常拖,他没带硬币一直不用洗衣机用手洗,他拧衣服是拧得最干的,他还能比较好地控制倒洗衣液的量…… 迎着儿子满脸的眉飞色舞,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之前还那么担心,其实电话和现实的说话,是有差别的。因为电话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会自作主张去想象他说话的心情,会以为他是在抱怨甚至声音里有哭腔,其实现在面对面,我发现他很开朗很快乐,完全没有我以为的那些离了家后的不适应和情绪低落。而我以为的他的情绪低迷,很多时候,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猜测出来的,与事实并不相符。恰在此时,儿子爸爸的电话来了,问我看孩子演练情况如何,我把此刻的情况跟他说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儿子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在电话那头也跟着情绪昂扬起来。 果然,一个女人的情绪,就主宰了一个家庭的温度。看来,真正需要修炼的,迫切需要修炼的,更加需要修炼的,其实是我这个在家闲着想当然的老母亲啊! 我还要去南通,儿子活蹦乱跳地拖着拉杆行李箱跟着妈妈回去了。我在后面望着他与我妈一高一矮两个背影,觉得天与地都圆满了! 结束语: 儿子,军训结束,你最要存着的是一份感恩之心。你要感恩你的班主任,炎炎夏日,她陪伴着你们每天在太阳下炙烤,她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却像妈妈一样 儿子,汗水比泪水珍贵,亲自经历比纸上谈兵珍贵,摆开双臂奋力奔跑比闭上眼睛安稳躺平珍贵!就在刚刚过去的年7月1日,习大大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周年庆祝大会上说,新时代的中国青年,要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己任,增强做中国人的志气、骨气、底气,不负时代,不负韶华,不负党和人民的殷切期望!儿子你就是明天的中国青年,你现在作为少年的模样就是你未来身为青年的模样! 你们,新一届的通高娃,就在党的生日第二天新生报到,接着分班,一忙碌完,紧跟而上,就是实打实的军训,这里藏着多深厚的良苦用心啊!望你在军训的风雨中丰厚自己的羽翼,迎来更高更远更长久的翱翔! 妈妈相信你,经历军训,经历成长,经历苦与痛的磨砺,定会蜕变成了不起的崭新的自己! 我等着拥抱凯旋的你! 花絮1: 孩子,那个弓着背偷笑的娃,我想弱弱地问一句,你是被教官的幽默风趣迷住了吗?你在偷偷傻笑啥?还弓着背,请问,这算标准的站军姿吗? 你一定要问了,你是我亲妈吗?我是你亲生的吗?有你这么吐槽儿子的吗?哈哈,这下暴露了,你猜对了,你还真是我捡回来的!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有机会从宇宙之神手里捡回来的——你信吗? 花絮2: 嘿,那个娃,你脸揪作一团在干啥?这是发明的新式面部体操吗?还是你怕拍的照你妈认不出来,故意以另类表情引起我的注意? 放心,无论你变成啥样,你老妈我都能第一眼从万千人之中,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恰好你出现,我就认出你来!你是全世界的唯一!无论怎样的茫茫人海都淹没不了你的身影! 花絮3: 那个娃,那个帽子似乎戴歪了的娃,那个恰好站在“立志”的“立”字下方的娃,你……先把帽子戴正了,否则我真不忍直视啊! 看着一组组你训练中的照片,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制造紧张气氛的是我,其实你,总体上,一切都好!你比我这个当妈的成熟多了!我会向你学习,学习你不怕困难,不拖后腿,学习你在电话中不报忧愁,言简意赅,学习你不断调整状态,不把情绪挂在脸上、嘴上!你用种种表现向我传达,你对军训的适应能力还不错,一天更比一天好! 我们一起迈向崭新的明天! 余音袅袅: 军训,训的是孩子的体魄, 军训,训的是老母亲的内心! 孩子,让我陪你一起断奶。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次军训,显然是锤炼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心,诚如朋友留言所说,其实是我们离不开孩子,而不是孩子离不开我。 老天知道老母亲我对加入军训行列的孩子望眼欲穿,他还知道我以后将面临更多这样的别离,父母与儿女,本就是最奇怪的组合,父母的每一次搀扶,每一次鼓劲,每一次托举,最后都是为了孩子离开自己时能够更快速更迅捷更方便。 老天爷为了将更多的离别铺展在我眼前,而我不至于崩溃,所以提前来训练我不够强大的内心!天降离别于吾也,故先苦吾心志,行拂乱吾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吾所不能。 动心忍性的一周——军训留痕,动的是我的心,留的是我心之痕;至于儿子的动心忍性,那是他的心,该由他来决定写或者不写,我不能越俎代庖。 我在军训事件上的动心忍性,暂时记录到这里。只为将来回忆留一份确凿无虚假的凭证,只为我手写我心。责编:丁松排版:夏显亮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海燕,笔名何依,网名恋恋荷香。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总想以目光流转的方式阅读人生,以笔尖跳跃的方式行走大地。出版长篇小说《微雨恋斜阳》《流年染指叹息》,出版个人散文集《风的距离》《听风细语》《恋恋风情》。在多家网站连载小说14部,作品散见于《神州》《鸭绿江》《文学少年》《三角洲》《星光》。愿在文字的清流里,将动心的遇见,浅遇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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