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青桐｜仪式
寿劲草｜子公司
苏波｜我又戴上了手表
张文辉｜无法找回的那把词语
张壬｜宠物记：仓鼠
杨赪春｜拖延症
何大金｜小情诗
步红祖｜致蒋立波先生
蒋立波｜四棵树
一梦无痕｜美狄亚
西西｜田野
骆艳英｜西湖半日
如鹿切切｜所幸还有光
丹阳｜北窗
陆地｜一个小城自由艺术家的生存状态
仪式｜青桐
只采一捧野花
插在那座城，放牧远方和云朵的窗前
我是你的羊群
经过树林，河谷。像一场浩浩荡荡的迁徙
抵达你水草丰美的，故乡的版图
我喜欢占领更多的土地
但天空留给你。满怀深情的风
一遍遍吹过
有时候我就数落下的雨滴
日子洇出鱼鳍的形状
我们又拥有了大海，船，浩渺的
生命蔚蓝
哪里才是界限呢
——哪里，我们都可以流浪
并成为居所，栖息地，眷恋的漂泊与怀抱
.01.22
子公司｜寿劲草
柴禾躺在账户上，我是出纳
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基本不用支出，是世界的闲职
或者是锁在小城市的私章
没有用来盖戳的星群
我是深爱着的。比如预支一场大雪
月亮从水中捞起
空壳子公司在倒闭前成立
试图替有点起色的灵魂脱困
.01.21
我又戴上了手表｜苏波
我又戴上了手表
那闪光的金属仪器
我被它精确测量
被它秘密押解
在一本沉默而喧闹的施工手册中
早晨，中午，傍晚，夤夜
一个人在默默赶路
沙子堆向我，欲将我掩埋
而谁在底部凿一个洞
颗粒漏了下来，那交换的加减法
金字塔在眼前消失
我无法看到自己
我又戴上了手表
在勘察与奔赴的过程中
那一次次上紧的发条
正渐渐松开
.01.24
无法找回的那把词语｜张文辉
在睡眠到来之前，月光照亮的那条路
风声贴着一片安静的虚无静静地呼吸
狗尾巴草是昨日多余的一把词语
我们必须保持内心形而上的单一
在异乡陌生的小路上寻找
各式的拥抱和接吻
另一贴养胃的中药？枸杞，山药
黄氏和一大堆陌生的名称，在午夜之前
一一在风中。努力保持着狗尾巴草的站姿
宠物记：仓鼠｜张壬
它被赐予一个崭新的家，或者说
肉眼可见的牢笼，但它像一名
意志坚定的革命者，毅然接受一切
并且开始自己的生活，它被一枚枚坚果
用心地喂养，在落叶般堆砌的木屑中
闷头酣睡，似乎只有彻底的舒坦
可与精致的自由比肩，这日益肥硕的身躯
暗喻着衣食无忧的惬意，才是一种
无色无味的剧毒，当四处无人
一只从阳台上，偶尔翻窗而入的老鼠
却嘲笑它的自我满足，和目光一样短浅
深夜磨牙的声音，因此变得清晰
仿佛饥渴是另一种信念，从未中止滋长
.01.24
拖延症｜杨赪春
拧紧装满日程的盖，凌乱的秩序
步履慌张，是侥幸替瓶口打上领结
我看见，两只隐形、迟疑的黑手
为了提升信心，有人热衷于不计后果
像测试一根橡皮筋的收缩与崩塌
拉扯骨头彼此压榨的力，挑衅极限
用以佐证时间没有弹性，也从不生病
我错过了预约的出口，便企图用体内
仅存的刚直，围攻淤堵的沮丧，可惜
我依然没有找到合理的方位，去捕获
月亮与日光重叠在一起的风景
透支卡提前暴露挥霍完余量的底盘
显示器也警示性频繁地跳出蓝屏
而绅士依旧在天平的专座，主持公道
妥协学会保持沉默，应对所有
我贪婪地戴上女人漂亮、温柔的手套
假装的优雅，一剂自欺的良药
不敢把错误交给真正的医者解析
拖延，就像秒针肩负石块的重量，被
虚胖挤扁的白昼，疲倦了夜的面孔
.01.24
小情诗｜何大金
今晚你没来
河里的鱼正翻起白肚
我坐在房间里
房间很空
像一具躯体里停止的心跳
今晚你没来
我想驱赶耳边的流水
却像一只断桨搅出更多水花
却像一个溺水者在挣扎
（隔着厚厚的夜
你听不见我的叫喊）
今晚你没来
今晚的月光独自摇晃
我是另一条翻着白肚的鱼
在你的河流里
正濒临死亡
致蒋立波先生｜步红祖
在上海民生美术馆，你静幽坐着
孤零零、空荡荡地面对拥挤的人群、古往
今来的繁星、上下四方的秩序。
你不是什么。不用将讨巧的权杖击在文明
与理性的脸上，不是把光环顶在头上
舞蹈的人。慢吞吞、暧暧昧昧的情绪
似乎在触碰、翻找那些不可说又非说不可的
最底层风格，远处飘来歌声。
像长着风的翅膀，无形的火的使者，神秘
而野蛮的力量。从自己的小屋走出来
又走进去，羞涩地搓着手，从来什么也不是
只是无法忍耐世间太多可以彼此替代的
情境与字句，你固执地以为，那些看起来
廉价、平庸、混乱的事物中，藏有一种方法
可以转化出唯一对应、完全不能拆解的
修辞、壮观而短暂难追的华丽。
你真的不是什么。愿意执著于对自然保持的
强悍记忆，一层一层剥光再给它们穿上
最原始的母语，简省地居于貌似散漫、松弛
骨子里却是艰难的想象与设计。
也许你的世界风雨不会停止，至少可以
容纳二十条剡溪、五个郁达夫和一碗白粥
或者写诗，散步，并向路人致敬与微笑
.01.20腊八初稿
四棵树｜蒋立波
真该感谢开发商，当初没砍掉这四棵香樟
我得以在这个小区里拥有了一个参照物
每次打滴滴，司机问我哪个位置
我都会告诉他，四棵树边上，或者四棵树下来一点
四棵树显然比蓬莱阁9幢更具体
尽管在高德地图上肯定找不到这四棵树
四棵树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接头暗号
它们代替我，在这颗星球上完成自我的确认
即便在浓雾中，枝桠间的鸟鸣仍然是清晰的
像风琴奏出的赞美诗，倾向于一种确信
在怀疑论统治的导航仪上
每一条谨慎的道路都在否定着自己
而四棵树不，它们始终忠实于脚下的位置
它们当仁不让地站在小区道路的中央
像一个微型转盘，它们不可能给任何人让路
一行诗因此需要一个小小的拐弯与转折
不断涌来的雾在填满山谷的空虚，也许
缺席的神终会回来，他会找到我们
四棵树深知我们的犹疑、软弱和绝望
就像很多时候，“对下一首诗的无止境的等待”＊
找到四棵树，你也就找到了我，当然
也可能相反，我们将陷入更长久的迷失
我不止一次困惑于出发地点莫名其妙的偏移
因此需要穿过不止一个街区，去寻找更遥远的自己
＊见扎加耶夫斯基的诗《写诗》。
.01.21
美狄亚｜一梦无痕
爱情像阿耳戈大船一样
突如其来，你全部的
准备，只是悬崖或少女心？
公主与祭司，在神界与俗世的
双重宠爱中，有看不见的
陷阱，情节如脱缰之骥
金羊毛和亲人的性命
在迷途的魔法中化为乌有
神谕的撕扯远胜狂风
大海是唯一的逃亡路
患难使恶梦变轻却永不消失
如沙滩上的泡沫堆起预兆
如此十年，直到英雄的誓言
也变成泡沫，乞求和胁迫换来的
誓言，真是点燃你的导火索？
.01.20
田野｜西西
我常常莫名其妙地笑，和小时候一样
走到田野中间。听风吹翻拥挤的稻尖
穗儿像充满希望的婴儿
安详地睡在摇篮里。婴儿是充满希望的
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
也是被认为充满希望的。如今
我早已让出稻尖的位置，退居于稻杆
奋力顶起我充满希望的婴儿，直到她明白
她拥有的不过是拥有一切的可能
或者，一无所有的
可能
西湖半日｜骆艳英
这时间的白日梦摧毁过的第一排鞋盒里面
安放着你能想像出来的固定的编码
与想象不出来的神奇的脚趾带有的
毒草的味道
这乏味的周末半日与同样乏味的我组成的一个变异的空间里
突然出现子宫，冰红酒，乐高搭建的多面体宇宙探测器
用时间的玫瑰缝缀的钢铁侠战衣
这一具混淆了金属与植物蛋白的
笨重而死板的经济学躯体
落日下，魔法斗篷正在吞吃起皱的西湖与饥饿的国家
它无限扩张下的江南的迷宫
需要一支振金手臂在江水里掘开春衫的地图，同时
你也不能对一盘油爆虾要求更多的调料，因为
再闪光的超市有时也会束手无策
当它面临我们古典的饥饿
而现代饥饿多半来自于雪碧，方便面，酒与鸡翅
如果仅剩下一尾鲈鱼可以深潜于雷峰塔的钟声
那它会是孤山寺，白沙堤，春来愁，青萝裙，白鹭闲眠，笑歌也断肠……？
让你相信：在梦里，原来这一切都早已来过
所幸还有光｜如鹿切切
一场大雨将你送来——
波浪在摇曳中安眠。
当触碰一词被优柔的手指冒领
整场雨就被关进眼睛里，——
倾斜的瞳仁
蔚蓝。
瓦楞状的雨水倾斜，如此这般。
我们坐在鸟喙般的屋顶上，
看一只蜘蛛倒悬
试图将体内的粘液合盘托出——
但这一滩漆黑可不是你眼中的夜色。
你说粘液中也有几粒泛出一点白，
像是暗夜中的几点晨星。
我暗自庆幸
一场大雨将你送来。
“倾斜”、“漆黑”、“粘稠”顽固地
黏贴于世界的内腔壁上。
一道柔和的目光
穿过一些危险的蠕动，
也抵达词语内壁并替它们抹去了意义（引申义）。
.06.20初稿
.01.23修改
北窗｜丹阳
切开墙的躯体
在时间与光明的遗忘处
开一个口子——
聆听蟋蟀弹奏与悬铃木的呼吸
从这里出发，也可以向往
譬如一路向北
或者北斗七星，一种神奇的武功
当然，更多的是
一枚石榴的背面：生活背阴处
敞开或遮蔽
你细数时光幽微的擦痕
其实，你固定在自己圈子
即使往前移动
你还是朝北
方位不同，吹来的风就不一样
就像说到一个词根
副词却占据了更重要位置
当我们谈论方向
谈论你与一只词语相依为命
就忽略你的冷热与纯度
一袭剪裁得体的纱
轻易挡住视野
当依附的墙体倒下
你随之消失
仿佛三叠纪的风
从未来过
.12.08
一个小城自由艺术家的生存状态｜陆地
深夜空荡荡的工作室
他练哑铃
他是从六十岁开始练的
腹肌的力量总是以沉默的状态存在
沉默是一种充实的虚无
他一个人他每天每天画着画
他画着他们的肖像
最后他让他们在空间中渐渐模糊
淡出尘世生活
“在疑窦丛生的树丛里”
小鸟也歌唱了
他把“精神涣散的物质性场景
切换到一间空屋”
他敞开着一本自己的书
你不必看序言也可省略结尾
只需随意翻过他的日历
他坐在地上他看着屋角残留的水痕
他用水墨轻轻勾勒
让白的更白黑的更黑
灰色地带则是他日日流淌的情绪
他用艺术安全地打开了
这个危险的世界
书页沙沙越过那盆蟹爪兰
它在冬天开出了花
他细细抚摸它是她留下的
它是她的隐喻
所以它盛开他喜悦
叶最萎靡的黄昏
他疯了似地跑去找她
她一脸挑衅双目炯炯
他笑着走开了
他一日三餐有清水鸡蛋蔬菜
最简洁的食物把他象鸟一样喂养
他显得纯净
脸色红润眼眸闪烁胡子凌乱
每周总有一天是他的礼拜天
他盘坐
他一一跟它们说话
他计算精微的角度调整它们的位置
他用天鹅绒擦拭它们灵性之躯
然后音乐开启了
它们听起来没有一丝人间杂质
他坐在他的皇座
听他的《牧神午后前奏曲》
他试图用艺术解毒剂
稀释空气里留存的集体无意识
小雀斑感谢不朽的古典
我们因怀念古典而现代他说
他还谈到死亡
就是我开头说的可忽略部分
他说如果哪一天他不能画了
那表示他的生命停顿了
他会选择自杀
这像是一个故事的构架
我当然希望他反复修改
把故事改得温和些再温和些
在平凡的年代
任何生灵都不必惊心动魄
何况人
是的在小城
乃至地图上无数小小圆点
我们一生中的多数时光
象苍蝇嗡嗡飞舞
今夜我无端想起了他
并以他的某种背离某种叛逆
微微记起我们曾经有过
而没有持续的相似
那种被小城人称为的出格
被八十年代人称呼的理想
并以此慰籍这日日茫茫的庸常
*引用部分来自苏珊·桑塔格《沉默的美学》
.01.21
编辑：张壬
摄影：风鸣雨潇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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