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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文A69光阴漫不过誓言,眼泪止不

 十年前,苏晓沐念书时在陶艺教室偶遇景衍,芳心初动,后又因缘际会假扮他的女友帮他掩饰对青梅秦臻的感情,彼此逐渐熟悉起来。接着景衍也多次帮苏晓沐渡过难关,她对他戏假情真,两人还意外地发生了关系,可彼时景衍还不能忘记秦臻,于是对苏晓沐提出分手。分手后苏晓沐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因为爱他,她不顾自己身患哮喘的危险毅然决然生下了孩子,独立抚养他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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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静谧的咖啡厅一隅。

米色的羊绒地毯堆簇起柔软舒适的触感,一直延伸到落地窗边,同色系带描金暗纹的乔其纱帘子将窗外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隔开,就连和煦的阳光也一并被婉拒在外。

景衍漠然地靠着黑软的皮沙发,深不可测的眼眸如黑夜里暗涌奔腾的大海般内敛而深沉,一本知名杂志曾经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形容他——神秘。尽管如今的社会信息高度发达,媒体无孔不入,可关于他的一切外人依旧知之甚少。

今天,他和苏晓沐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曾经,他们分离十年。

他抿着唇并不说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苏晓沐身上。

此时她正微低着头抿了一口咖啡,淡淡的妆容将她的白皙表现到了极致。仿佛咖啡有点苦,她细长的眼睛微眯起来,嘴角还带着轻浅的笑意,有一瞬间,跟他记忆中那抹微笑重叠起来,他记得她的,尽管他们相处过的时间并不长,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还会有一个儿子。

一想起这个,他没有温度的眼睛凛起来,下颔绷得紧紧的,已隐含着怒意。

林泽是景衍的御用律师,见此时的气氛有些凝重和尴尬,便开口问道:“苏小姐,你没有带代表律师一起来吗?”

苏晓沐放下咖啡杯,静静地抬起头,镇定自如地回答:“我想,并不需要律师。”她毫不示弱地回望着景衍,唇边的笑容也散开了,“反正请不请律师,上了法庭我肯定都是输,何必多此一举。”

林泽张大眼睛,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在他手上经历过的官司不知凡几,这样的豪门抚养权争夺案不少,女方有挟子要求巨额赡养费的,有抵死相争儿女抚养权的,可他从未见过如此冷静又如此识相认命的女人,这他忍不住猜测,那她的意思是,放弃了?

“爽快。”景衍微勾起唇,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要你同意庭外和解,一切好说,你想得到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我想得到你。

苏晓沐心里悄悄地呢喃着,不过她却摇摇头说:“我只要我儿子,他一定要跟着我。”随着动作,她盘起的头发有一丝轻盈地滑落脸颊,面容温婉而恬静。

得不到预期的答复,景衍的眼里染上刻薄的冷色,凌厉的语气清冽逼人:“那很可惜,我们只能法庭上见了。”那样冷漠倨傲的姿态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我无所谓。”苏晓沐耸耸肩,仿佛不惧怕他这种冷然的王者气场,从容微笑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坚持约在这里吗?”这里是京城顶级的五星级酒店之一,出入来往的都是政商名流,而景衍素来低调,谈这些事本不该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

景衍沉默地挑起眉,静待她的下文。

苏晓沐定定地看着他清冷的眼睛,掩去心中那抹刺痛,轻描淡写地说:“我约在这里,就不怕被人知道我和景先生将要打官司,就不知景先生介意不介意?我虽然没有什么人脉,倒也认识几个记者朋友,听说人出了名以后在媒体和公众中的曝光率会大增,尤其是像景先生这样的名人,肯定天天会有媒体跟踪报道是不是?”她浅浅一笑,“那么……托你的福,这桩即将轰动全城的夺子案会让我和小尧都成了名人。”

她没有咄咄逼人,反而有礼疏离的称呼他为“景先生”,仿佛那段过去在她的眼里同样已经无关紧要,现在他们的关系更纯粹,仅仅为苏尧的父母而已。

只是桌下她绞紧的手指出卖了她的情绪,指尖微凉而颤粟,她的内心远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冷静。她以为她已经从那段短暂而深刻的感情中重生,这十年来她也表现得非常好,可当她再一次遇见他,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大彻大悟,而是将他藏在了心里的深处,依然爱着。

林泽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依景衍的身份,一旦被曝光他有一个私生子,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孩子的影响更加不好。

景衍面色一沉,那股子寒意霎时将空气冻结,林泽硬着头皮适时地提出意见:“苏小姐,我劝你三思而行,此事在媒体曝光的话对你也没有好处,你的轻率行为不但会伤害到孩子,更会让法官对你的印象减分,这又何必呢?”

苏晓沐一脸无所畏惧的洒脱,慢慢的说:“还用多想么?我一来无权,二来无钱,景先生要跟我抢儿子我也抢不过,那结果只能鱼死网破了。反正你们财雄势大,如果我输了官司,你们还可以向法庭申请禁制令阻止我们母子见面,更有甚者,你们将来一声不吭就把他送到国外去,想也知道我以后要见儿子一面难于登天,所以能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也不错,你说对不对呢,林大律师?”

“这个……”一贯口舌如簧的林泽也被她一连串犀利的言辞堵得有片刻的迟疑,因为苏晓沐的顾虑并没有错,对这样的事很多家族都是这样冷处理的。

听了她的话,景衍的眉峰紧锁,身体微微倾向前,两手交握放在铺了红色桌布的台面上,深色暗纹衬衣挺括的袖口微露出黑色西装外,对上那双炯亮的眼睛,语气锋锐地沉声问她:“你还没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苏晓沐很想笑的,她要什么,他就会给吗?不会的,因为景衍的心是石头刻的,是千年寒冰,任她捂得再久也不会暖不会融化。不,也许有人成功过,可惜的是,那个人并不是她。

她眉梢轻扬,单手无意识地搅动着小调羹,看着咖啡在杯子里回旋,不紧不慢道:“我要的很简单,两个选择,一是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小尧依然由我来抚养,你不需要提供赡养费,还可以随时跟他见面。”不过依她对他的了解,他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景衍利索地拒绝:“不可能。”

“而另一个选择就是……”苏晓沐眯起眼睛凝着景衍,唇边带着暖意微笑道,“你,和我结婚。”

2、最初

曾经被死神抚摸过的脸庞显得苍白而沉静,病号服宽大的袖口衬得她的手十分清瘦,手背还插着冰冷的针管,病房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沉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被她刻意遗忘十年的梦。

陶艺室外的走廊很窄,那天,她捧着刚烧制好的花瓶走向作品展览室,半身高的花瓶挡住了她的视线,听到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侧了身想给对方让路,可发麻的手指却因为突然改变动作而打了滑,使得她整个人的重心都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在千钧一发间,那人机敏地将她连人带花瓶稳稳地扶住,这才幸免于难。

她穿的是一条削肩雪纺裙,对方攫住自己光洁肩膀的手宽厚而有力,应该是位男士,掌心微热的温度让她脸红起来,她连忙站好,偏头从花瓶后露出半边笑脸,礼貌地向他道谢:“真是谢谢你了。”

不过那人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把手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越过她的身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转过身,目光忍不住地随他冷然的背影而动,他穿着笔挺的条纹衬衣,袖口随意卷到手肘处,单手插在卡其色的休闲裤口袋里,从背后看去,很干净俊朗的打扮。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疏淡的古龙水香味,据说人的嗅觉记忆是视觉记忆的三倍,所以她很容易就记住了他的味道。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样一次平淡无奇的午后偶遇,那样一个男人,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后来她又在陶艺室里见过他几次,他的五官很深邃,眉色也浓,就是嘴唇有些薄,虽然抿起来的时候极为的好看,有种无法比喻的魅力。之后听别人说,他心仪的对象是方老师的女儿,这样的传言让她感到莫名的失落,好的男人——总是属于别人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

好好的,怎么又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

苏晓沐缓缓醒来,皱着眉,呼吸还有些不顺畅。

侧了身看去,百叶窗半拉起,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已经停了,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光线让她的眼睛忍不住溢出泪水,而凌子奇就闭着眼睛倚在床沿上,沙发那儿搭着他的外套,还有一只迷你的行李箱。

她微曲的手才动了动,凌子奇很快就醒了,轻按着她冰凉的手背,缓声说:“别乱动,还有半瓶才滴完。”

“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去日本学习一个月吗?这才几天啊?”苏晓沐的声音有些干涩的沙哑,只能勉强给他一个笑容。

凌子奇没有回答她,而是站起来摁了床边的升降器扶她靠着枕头坐着,低声问:“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呼吸怎么样,还觉得胸闷吗?”

苏晓沐摇摇头:“我很好,你还信不过你师兄吗?他都说我没事了……”她的话在他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渐渐消音,扁着唇像个委屈的小孩子。

凌子奇缓缓收紧拳头,不带温度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没事?都出现紫绀了你还敢说没事?是不是,是不是要……”那个字他没敢说出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抿唇说,“你现在暂时只能吃流食,我叫护士去给你送碗粥来。”然后像逃避什么似的匆匆离开了病房。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直到刚才亲眼看到她醒来,他提着的心这才安了下去。在日本接到他师兄的紧急电话说她病情复发入院,差点就得进ICU的时候,他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就赶了最早的班机回来,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滋味,她懂不懂?

护士送来装了白粥的保温瓶,凌子奇拿进病房,将粥倒在碗里,一句话也没说,苏晓沐最怕他这样沉默的时候,他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谈笑风生,脱下了白袍后更是风流倜傥的混迹于各大酒吧,在女人眼里他是帅气多金又没脾气的“好情人”,这种人不发飙则已,一生气起来就难收拾了,好比现在。

她乖乖地就着他的手把一碗粥吃完,再忐忑地瞄了他两眼,这才敢打哈哈地求饶:“你别生气啦,新郎是我的主编,盛情难却,也不好不去,不过我不知道他会那么大手笔地将整个婚宴都摆满了新娘喜欢的小雏菊,而且我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走了,真的。”春季是花粉飞舞的季节,雏菊又名延命菊,可之于她却是致命的菊科过敏源。

听了她的解释,凌子奇目光幽深,一边把碗放在桌上,一边淡淡地说:“医院了?”

“我怎么敢让他知道?你别看他早熟得跟个小大人似的,真知道我入院了也会扛不住。好在这几天他参加了一个比赛,由学校统一安排住宿,正好能瞒着他。”苏晓沐一说到儿子眼睛都亮起来,那是她的心肝宝贝,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你还会惦记着小尧的年纪还小,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鲁莽?”凌子奇的脸色稍缓,过了一会儿,他又低沉而慎重地说,“晓沐,答应我,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知道了,别担心。”苏晓沐点头,又回忆起那天,“婚礼,鲜花,祝福……子奇,看到新娘脸上的笑容我就知道她很幸福,怪不得别人都说女人结婚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

凌子奇一怔,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恨嫁了?”他蓦地凑近她,慢慢地说,“其实你不用羡慕,只要你开口,我们可以马上去登记结婚。”他的心里有微微的激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他在等她的回答。

果然。

他们太靠近了,呼吸就在耳边,苏晓沐哆嗦了一下,半转开脸故作轻松地揶揄:“我可不敢做你的单身终结者,先别说外头的,医院里你的爱慕者一人一吐沫就能把我淹死咯!凌医生您行行好,饶了小女子吧!”

“也对。”凌子奇淡笑着抽离身体,吊儿郎当地说,“我也舍不得那一片森林,不过是哄哄你,千万别当真。”他还记得,在她还没醒过来之前的梦中呓语,她反复呢喃着那个名字,景衍。

苏晓沐暗暗松了口气,有些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假装不知道,子奇是她最重视的朋友,她不能失去他。

凌子奇陪了她一整天,直到她嚷嚷着困了,裹着被子躺下,他又独自坐了很久,一直等她呼吸平缓地睡着以后,这才熄了灯离开。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苏晓沐躺了一阵子,最后实在睡不着,又在黑暗中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打开小台灯,拉开抽屉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钱夹子,在内层里藏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扎着马尾,亲昵地挽着身旁年轻男人的手臂,笑得很开心,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紧抿,显得很倨傲,他很低调,从来不肯对着任何镜头,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要求和他合影时他惊讶的样子,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好看多了。

这是她从前爱的男人,现在,也是。

而这个男人在梦里对她说,你没什么不好,只不过你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3、年华

三月的午后,和煦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落到苏晓沐的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暖得她白皙的脸颊比刚入院时要红润一些。

她披着一件千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双眸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几个在草坪上嬉闹戏耍的小孩子,他们看起来跟小尧差不多大,正是享受天真烂漫的快乐童年的年纪。

可小尧不同,即使她拼尽全力也还是代替不了一个父亲的位置,甚至他还反过来照顾自己。

早上他从学校打来电话,先是跟她简单地说了自己这些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又担心地问她有没有发病,千叮万嘱她记得随身携带喷剂,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要按时吃饭吃药,这哪里是一个才九岁的孩子会说的话?

儿子早熟得让她心疼,在医院醒过来的那天她就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儿子孤零零的该怎么办呢?她突然有些心酸,是她自私地让他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成长。

“啪”一下,像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苏晓沐下意识低头看去——是一本财经杂志,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忍不住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披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动作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杂志的风格简洁利落,封面人物是一个男人高大挺拔的近身照,他的侧脸英俊深邃,表情是他惯有的淡漠冷然,那一身蛊惑的黑色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神秘感。她很早就知道,他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一旦陷下去,就是一辈子的无法自拔。

当年方老师的陶艺课程无缘无故地结束,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半年后。

那天天色很晚,晚上还起了大雾,虽然刹车及时,可那辆炫目的阿斯顿马丁还是把刚结束家教的她给吓得倒在了地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把洒落在身边的资料和书本收拾好夹在腋下,便单手撑地想借力站起来,哪知试了几回都不行,脚踝处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劲。

很快就有人扶起她:“你没事吧?”

仿佛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古龙水味道,她抬头一看,目光惊愕地灼热起来,是他?

晕黄的路灯下他侧脸的轮廓很是清隽,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勉强笑言:“没关系的,我没事。”估计他对自己没印象了,这是她第二次跟他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他拂过的气息让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微挑起眉,退开一步跟她保持距离,她失去了支撑,身体的重量让脚踝的疼痛加剧,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勾了勾唇:“医院。”年轻的声音里透着不寻常的沉稳,再伴着淡淡的红酒味,魅惑到了极致。

她涩然地笑了笑:“医院的地步,可能是扭到了,我自己回去擦点药酒就行。”

他没有接话,径自去打开车门,视线从她的脚又转回她的脸上:“上车吧。”那双眼睛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却有种凌驾于人的力量,让人只能听从他的意思。

在他的迫视下她只能乖乖地上车,性能极好的跑车飞驰在雾色弥漫的黑夜里,车里太安静了,她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从倒后镜里观察他,他浓密的黑发打理得很有型,鼻梁又高又直,衬衣的领口微开,外搭一件双排扣的黑色西装,绅士优雅得仿佛是刚从某个宴会里出来。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打量,头微微朝她的方向一侧,她立马把脸转向车窗外,默数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暗笑自己花痴。

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医院,不用挂号也不用候诊,而且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一位骨科的主任医师给她看诊,她不禁想起了陶艺班同学中的传言,说他的背景很深。

医生初步判断是扭伤了筋骨,可为了保险起见,又建议她拍了片,最后确定并没有伤到骨头,擦点药酒休养几天消肿就行了。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他站在科室走廊的窗台前若有所思,挺拔修长的背影与清冷的月光很相称,她没有打断他的思绪,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直到手机响了他才回神,见她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眼里闪过讶异,不过很快又掩去,抬手接通“嗯?到了?你直接到三楼。”挂了电话后他对她说,“我的助理马上就到,他会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好,谢谢你。”然后极力忽视心头那莫名的失落。

“景先生。”他的助理王皓急急忙忙地赶来,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从容不迫地说:“剩下的事你来处理。”越过她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挎包上,略微迟疑地问她,“你也学陶艺?”

“嗯,学过一点。”苏晓沐脸上看似很平静,可心里隐隐地有些小兴奋,以为他记得自己。

“挂件很特别。”他说完这句就先一步离开。

她微微握拳,冰冷的手指僵硬地卷曲着,那个陶瓷挂件是结课的时候方老师送她做纪念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方老师女儿的作品。

有老板的口令在,助理王皓坚持送她回家,还彬彬有礼地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拨上面的电话找他解决。

那个电话她一直没有打。

后来有一次,她哮医院,意外地看到他的车停在住院部的门口,她故意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看到他很温柔地抱着一个女孩子出门、上车,不知道那女孩子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有一霎那间的失神,原来那样冷漠的人,也会笑得这么温柔,再冰冷的天也因之而生暖。

“谢谢你的帮忙。”银铃般的声音让苏晓沐瞬间抽离了记忆,只是当初的砰然萌动还在她的心头萦绕徘徊。

“不客气。”她把杂志递过去,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孩子坐着轮椅,少了一条腿,左裤管空荡荡的。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接过杂志以后又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后面草坪跑来,额上出了薄汗,皱着眉抱怨:“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了?真让我好找。”他的表情很不赞同,话语里却极尽温柔。

“呆在病房里闷死了,你又不来陪我,我出来透透气也不行吗?对了对了,你快看,这个男人好帅哦。”女孩子指着放在腿上的杂志封面笑意盈盈地说。

男生一面推着轮椅,一面不服气地嚷嚷:“哼,有我帅么?”

“没有……才怪!人家多有范儿啊!”女孩子调皮地吐吐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温馨的背影却一直锁住苏晓沐的视线。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相爱的人能够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地直到世界的尽头,能够在茫茫人海里遇到彼此,他们何其幸运。

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她出院那天凌子奇特地请了假接她离开。

凌子奇帮她办好了手续,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收拾最后一点东西,他看到她把一本杂志往行李包里塞,那封面的人物让他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握拳。

等苏晓沐转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表情,倚着门扉,手指头勾着车钥匙调侃:“有我这么二十四孝的朋友忙前忙后的,你该怎么报答啊?苏小姐?”

苏晓沐微微扬起下颔,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大方地说:“那你想我怎么报答?尽管开口。”

“以身相许如何?”凌子奇笑睇着她。

苏晓沐镇定地把目光移开,提着行李包走过去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别介,要你勉强接受一个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还是请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欢吃法国菜吗?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味道特别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凌子奇好气又好笑地接过她的行李,任得她拉着自己往门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这次病了以后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苏晓沐一怔,低着头,竟有些鄙视这样故作无知的自己。

医院没多久就遇上大塞车。

跟凌子奇聊了一会儿,苏晓沐闲不住打开了音乐电台,DJ磁性暗哑的低音驱散了等候的烦闷,车子连动都没动过,节目已经进入了尾声,是一首稍显悲伤的情歌。

伴着音乐,主持人缓缓地读了结束语:“徐志摩说,一个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4、清醒

也许人这一辈子,真的需要不顾一切地爱过一回才不枉此生。

车内小小的空间里除了音乐,便是瞬间留白的沉寂。

凌子奇用余光看去,苏晓沐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头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带着几分温婉柔和,沉静的眼睛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不由得忆起第一次见她时才二十出头,竟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老师在弥留之际是这样交代他:子奇啊,晓沐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以后你要替我多多照顾她。

他对她,一开始是恩师托付的责任,那现在呢,是什么?他无声地转开目光,朝窗外微微出神,直到车龙开始松动,后头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发动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接着,等他们享受完一顿细腻考究的法国餐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苏晓沐安静地品着饭后甜酒,凌子奇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一本图册,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晓沐一愣,抬起头来,问他:“这是什么?”

“你先看一看啊。”凌子奇的表情有些孩子气,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说:“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哦,是这样,‘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翻开图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拍摄精致的风景图,小小的一本,内里乾坤却很大,有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旅游城市的详细介绍,衣、食、住、行通通都包含其中。

苏晓沐怔怔地看着,眼里浮着恍惚,明知故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不去旅游。”

凌子奇却不许她逃避,亮亮的眼睛仔细地睨着她:“适当的换个环境住一段时间,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苏晓沐把宣传册推回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没这个必要啦,我现在挺好的。”

“好?开春到现在你已经发病三次了,这还叫做好?”凌子奇终究没了耐心,隐去了笑容,甚至失控地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冷然,“苏晓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收集了一堆那个人的信息,又想做什么?

苏晓沐微张着嘴,神色有些被人看穿的惊慌,用力把手抽回来,匆匆起身说:“我,我去一趟洗手间。”伴着高跟鞋踢踏声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凌子奇并没有生气,只是怔忡地盯着自己张开的五指,上面仿佛还留有她的温度,然后缓缓收紧,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自言自语着:“苏晓沐……怎么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洗手间在入口的另一侧,苏晓沐明明走得很急,却又在拐角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甚至把自己藏在大理石柱后面。

不远处,景衍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定格,一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她面前,她才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他们分手以后她尽量避开他会出现的场合,所以他和她几乎没有见面,偶尔碰到的几次,还都只是她看见他,没想到今天居然险些擦身而过。

这是天意么?

她用冷水敷了脸,冰凉的触觉让她的理智回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眼底已经有黑眼圈,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此沧桑。

子奇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她还能想些什么?自景衍走进她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经由不得她了。

在她醒过来的那些没有尽头的夜晚,一个很疯狂的想法开始折磨着她的神经,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如果她真的会死,那么请允许她自私一回,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小尧的存在,让他知道她还爱着他,如果老天有眼,如果可能,那就让他也爱上她。

虽然景衍爱上苏晓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晓沐自嘲地摇摇头,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推门出去,凌子奇就倚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等着她。她本来还有些忐忑,可凌子奇对她轻松地笑了笑,体贴地把挽在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先付了账,天晚了,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好。”苏晓沐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没把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凌子奇的车技很好,车速快却稳当,不多时就到了苏晓沐住处的楼下,她下了车,弯腰说再见,却发现他熄了火,也跟着走了出来,平静地说:“你上一次就是在电梯里昏倒的,我不放心,先送你上了楼再走。”

一旦牵涉到她的病,他医生的立场站得很坚定,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电梯里很安静,今天的他们,好像少了点什么,苏晓沐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自在,他们忽然变得不自在了,她甚至不敢跟他正视,更怕他再问自己些什么。

一进门,就能看到用苏晓沐和小尧的照片放大的背景海报,她的家不是很大,却布置得足够温馨,所有的装潢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凌子奇看着她照片上灿烂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闪神。

苏晓沐走进敞开式厨房,问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凌子奇摇摇头,替她开了一扇窗户通风,小高层的夜晚风挺大的,吹得他的头发微乱,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晓沐,你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果你是怕陌生的地方不适应,我可以陪你。”

凌子奇穿医生袍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下了班又变得玩世不恭,让人看不透他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苏晓沐从前就控诉他是个双面人,他还幽默地回她一句,你还真说对了,我是双子座呢。

可他最近却是少有的认真,所以苏晓沐想装作如无其事都不行,她笑笑:“小尧还要读书呢,我走不开,至于我的病,以后注意点就是了,你不用太担心,这么多年不也活过来了?”

“你是走不开,还是不想走开?”他抿着唇,又靠近她一步,深邃的目光灼人,厨房的灯光下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还带着红酒的淡香。他不给她机会反驳,继续说,“你牺牲的一切,那个人真的会珍惜吗?值得吗?”他不清楚她和景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应该说几乎没有人知道小尧的父亲是谁,就连他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也仅仅知道,他是她的曾经。

从没有愈合的伤疤被他无情的揭开,苏晓沐有些恼羞成怒,瞪视着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珍惜……唔……”

突如其来的吻。

凌子奇把她困在洗手台前,勾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身,温柔,又深切地吻了上去。

苏晓沐反射性地猛力推开他,难以置信地仰高头,冰凉的唇失去了颜色:“子奇!你疯了不成?”

凌子奇仿若未闻,眼里滑过浅浅的失落,然后听见自己苦笑地喃喃:“晓沐,你爱他,他就会爱你了吗?”那我爱你,你就会爱我了吗?

被戳中死穴,她很快就给了他答复,却是致命的一击:“那又怎么样?即使他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不经大脑思量的话就这么突兀地蹦了出来,接着出现短暂的空白。

凌子奇一怔,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的,缓缓的放开,半晌后,他的神色已经变为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抬头看看挂钟,语气也冷淡下来:“已经很晚了,我先离开。”然后木着脸,转身往门口走去。

等苏晓沐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伤人的话时,她什么也顾不得就冲了出去,脑子里涌上了过去的一幕幕,小尧高烧不退的时候是子奇日夜陪着她,家长会她在外地是他替她出席的,节日的时候他总是抽出时间来陪他们,更不用说她发病那会他丢下工作为她忙前忙后……还有很多很多,这么些年了,一直是他。

她怎么能怎么敢怎么会那样伤害他?

悔恨的泪水像下雨一样,淋得她一脸狼狈。

“子奇……”她在电梯口截住他,又怯懦地不敢再靠近一步。

凌子奇的身体滞了滞,却没有回头。

看着他抗拒的背影,苏晓沐心里一阵难过,将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咬紧唇带着哭音解释:“子奇,对不起,我刚刚是一时冲动……”不过她的话还没能说完,电梯“叮”一下,门开了,凌子奇快步走进了里面,她模糊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冰冷的侧脸。

在电梯合上门之前,他略一低头,轻轻地说:“晓沐,该道歉的是我,今晚我有些醉了。”

而你只是,让我清醒过来。

5、缘起

那天以后,他们没有再见面,也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超过一星期没有任何联系——她完全找不到他,医院,不在家里,没开手机,没上MSN……凌子奇仿佛彻底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有一种感情,在友人以上,但恋人未满,苏晓沐想,用这句话来诠释她和凌子奇的关系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心很小很自私,根本没有办法对他承诺什么。

又过了两天,恰好是苏晓沐的生日,小尧和子奇都不在她的身边,一个人的生日显得有些寂寞。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她一时兴起,买了一个起司蛋糕,回到家,刚点上蜡烛打算自娱自乐,门铃就响了。

苏晓沐本来还有些奇怪谁这个点数来她家,可她刚看了猫眼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容,略略兴奋地喊着:“子奇?你怎么来了?”

凌子奇一身POLO的装扮,修长的身体斜倚着门口,头发理短了,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魅力。

他的眼里流转着熠熠的神采,就这么浅淡地笑看着她:“怎么?不欢迎我来么?”他话虽然这么问,可是人却已经不客气地越过她走入玄关脱鞋,熟悉得跟进自己家门一样。

苏晓沐有些不适应,转头看他已经换了拖鞋窝进小沙发里,用小牙签撩拨着恍惚的烛火。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关了门,在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搁在桌上,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空气有些胶着。

凌子奇把剩余的蜡烛都点上了,不知想起什么,轻缓地笑了出来,打破沉寂,眼角还带着温和的笑纹:“我说苏小姐,过了今天你可就正式地成为奔三人士了啊,还有我这么个资优男士陪你过生日是不是很感动很荣幸?”

他的表情自在得好像那一晚的尴尬从来不曾存在。

苏晓沐笑了笑,拿起杯子朝他扬了一下,故作怅然地感慨:“是老了,不过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知己?是啊,知己,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因这两个字,凌子奇眼底的某种光彩,正不为人知地渐渐淡去。避开了那么些日子,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可以不在乎,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切的伪装都顷刻间瓦解了,他第一次这样嫉妒她装在心里的那个人——他何德何能?

他意思意思地跟她碰了杯,然后起身去关了灯,顿时偌大的客厅只有荧荧的蜡烛光,苏晓沐娇小恬静的脸庞在他的视线里若隐若现,他心里一紧,并不走过去,只是用低沉好听的生日唱起了生日歌,中英文版都各来一遍,就像电影里那些浪漫的情节一样。

可惜的是,她是他认定的女主角,他却不是她的男主角。

歌声一落,他淡淡地说:“晓沐,许个愿吧!”

苏晓沐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只能把感动藏在心底,带着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许下自己愿望,然后把蜡烛吹灭。

她等了好一会儿,子奇并没有亮灯,两人在黑暗中沉默。

悠长得仿佛过了半辈子,他温温的声音在漆黑中传来:“晓沐,如果我比他更早遇见你,你的选择会是我吗?”可还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像孩子似的不甘心地问,“他……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得近乎固执地爱着他?”

苏晓沐咬紧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一个人的好与不好,哪里有什么界定,一个人的爱与不爱,更是情非得已。

爱情,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景衍的。

那是初春的一个傍晚,被夕阳镀了一层金晖的机场人潮如织。

苏晓沐和景衍再次相遇,他还是开那辆耀眼的阿斯顿马丁,她去送人,而他则一脸漠然地倚在车门前,好像在等人。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他很久,直到在一旁的闺蜜敦促,她怕被看出些什么这才移步走进候机室,再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他还在那里,只是表情有些不对劲,单手扶着车门,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

她鬼使神差的不合时宜的走上前,抬头问他:“景先生?你怎么了?”

景衍有些难受,眯起双眸与她对视了一眼,凭着记忆里想起她是谁,疏离地说:“苏小姐?”他勉强站直身体,又缓缓道,“我没事,谢谢关心。”

可她根本不相信,忍不住又往前走一步,立在他跟前,两人靠得很近,她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可你的脸色很不好。”

景衍抿紧唇,似乎不悦她的逾矩,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握起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热,将她的左手暖暖的牢牢的包在里头,十分亲昵。

苏晓沐吃惊地扬起下颔看他,他很快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低语:“请你帮我一个忙。”也许是天生惯于发号施令,他的请求,跟命令无差别。

而她一脸茫然,傻傻地任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头怦怦直跳,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们十指交握中,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景衍哥!”不远处,一个穿着淡紫色外套的女孩子单手朝他们挥舞着,另一只手还亲密地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机场大厅走出来,男人的模样不算英俊,还留着胡子,却也很有男人味。

苏晓沐明显地感觉到景衍的身体一僵,不过她用余光看去,此时他的唇角微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减退了几分冷漠。

女孩子很快来到来到他们跟前,笑起来两颊有很深的酒窝,十分可人,她落落大方地介绍:“景衍哥,他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程宇。”

“你好,常常听小臻提起你,久仰了。”程宇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来。

“你好。”景衍的表情很深,冷漠睨了他一眼后,疏离地握了一下,很快便放开手,转而看向秦臻:“臻臻,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

女孩子神秘一笑,害羞地偏头看了看程宇,才说:“我们准备结婚,这次回来见他爸爸妈妈的。”

瞬间,苏晓沐觉得自己手腕的骨头疼得进了心底,他在压抑自己。

秦臻笑眯眯地在景衍和苏晓沐身上打转,然后很有深意地问:“这位是……”

景衍顺势把还怔忡着的苏晓沐搂进怀里,状似亲密,可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是我女朋友。”

6、假装

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事实上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秦臻和程宇邀请他们一起共进晚餐,苏晓沐明明可以不去的,她不必为景衍稍显荒唐的临时起意而负责,可那天的自己却像着了魔似的,不但应邀,而且比演员还要入戏。

气氛比苏晓沐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因为秦臻很开朗,又很爱笑,大多时候都是听她在说话,说她和景衍小时候的趣事,说她在国外求学的经历,也说,她和程宇的相识。

这样一来,本来话就不多的景衍更加地沉默,顺着剔透的玻璃杯缘,瑰红的酒缓缓滑落,像丝滑的红缎,一杯,接着一杯,仿佛掩饰着什么。

苏晓沐觉得他的脸越来越红,忍不住小声说:“你好像发烧了,不要再喝酒了吧?”

景衍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而手上的酒杯已经被秦臻夺走,轻柔的语气带着不赞同:“景衍哥,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

他随即垂下眸,掩去了一切情绪,薄唇抿了抿,淡淡道:“我没事的。”

不过因这小插曲,四人晚餐还是早早地散了。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漆黑的夜空像黑丝绒般绵延到天际。

景衍幽深的目光随着秦臻他们的离开而消沉,隔了很久,他才转过身低哑地说:“抱歉,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我送你回去。”

“景先生,你不但发着烧,而且还喝了酒,这样子怎么能开车?”苏晓沐拧起眉来。

景衍有些不耐烦:“我没事。”他说着就要往车库走去,可没走两步身形就开始打晃。

苏晓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只是碰到手掌,那热力已经不容小觑,他们距离很近,他身上夹杂着烟草和红酒的味道拂进她的鼻尖,她叹气,这男人估计病糊涂也醉糊涂了,她抢了他的钥匙,不由分说将他塞到计程车上。

扶他坐好,她才说:“师傅,医院。”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裹上了一层暖意,耳畔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呓语:“医院。”又报了一个地址,她微微侧脸看去,他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忽浅忽重,落在耳边撩拨她的心,她定定神,移开目光。

景衍的住处位于市中心的某处高级公寓,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吃力地把他扶上楼弄到卧室的床上,可他太过高大,所以松手的瞬间她也惯性地跟着倒下,他迷迷糊糊一把将她搂住,下意识地调整他们的姿势——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像两只勺子一样契合,然后他用下巴在她耳颈间蹭了蹭,昏昏沉沉睡去。

苏晓沐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这种情侣般亲密的姿势让她无所适从,她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让她的每一条神经都轻颤起来。终于,等到他的呼吸平和下来,她才一寸一寸从他的怀里挪开,乍一失去温暖,她还有些不适应的怔忡了一下,忍不住伸手碰碰他的额头,又猛地缩回来,都烫得能煮熟鸡蛋了!

她没找着药箱在哪儿,急忙打电话请了家庭医生来,居然发烧近四十度,打了针开了药,她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留下来。折腾了一晚上,她有些疲惫,歪椅在沙发上,等静下心来才开始打量他的房子,主色调由深黑、深灰、深蓝组成,好像走进了他的世界,每一处设计都精简得近乎冷峻,原来这个男人还真的冷到骨子里了。

她横竖睡不着,时不时就去卧室看看他,药逐渐起效,半夜里他发了汗,她热了毛巾给他擦汗,后来一个不小心在浴室滑了一跤,跌得全身骨头都疼,衣服也全浸水了,勉强吃力地爬起来,被湿漉漉的感觉粘得难受,她犹豫了一下,走到他床边轻声说:“呃,借你套衣服穿一下。”他应该不会介意吧?她好歹是为了他才搞得这么狼狈的……

有些忐忑地打开他的衣柜,她一下子呆若木鸡,这哪里是衣柜,简直就是个小型的衣帽间,衣裤鞋袜连配饰通通都有,而且都是些如雷灌耳的大牌子。她胡乱挑了套简单的居家服,男装的款式穿在自己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滑稽,只好把过长袖子裤腿挽起来。

天亮了以后,她用厨房里有的食材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她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脚步忽然一顿,因为遇到刚换了拖鞋的秦臻,彼此都怔了一下。

苏晓沐想,她怎么进来的?

而秦臻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苏晓沐身上的男式衣服上,表情有些尴尬,略略局促地道歉:“不,不好意思,我都习惯了这么随便进来了,抱歉。”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苏晓沐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

秦臻关心地问:“景衍哥呢?他还好吧?”

“他还在睡觉。”苏晓沐一答完,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解释道:“他昨晚吃的药有安眠的成分,烧已经退了,就是睡得沉。”

“那就好,他没事我就放心了。”秦臻明显松了口气。

不过她们认识不深,也没什么话题,气氛有些尴尬。秦臻没逗留多久就说要走,后来想起了什么,又往包包里翻了一下,将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对苏晓沐说:“这是钥匙,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反正我出了国也用不着了。”

没想到她有钥匙,让人不得不深思起他们的关系。可看情况他们又不像曾经是恋人,那为什么景衍会让她假装他的女朋友呢?而她的记忆也开始回笼,她记起来,秦臻医院里看到的在景衍怀里的女孩,事情好像有些复杂。

她是在后来才知道原来秦臻就是方老师的女儿,她学陶艺的日子短,所以她们也不曾碰过面。

等苏晓沐送走了秦臻,景衍也恰好醒了,其实在看到他倚在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严重怀疑他是掐着点数醒的,难道他不想见到秦臻?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苏晓沐结结巴巴地说:“呃,出了点意外,所以借了你一套衣服,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太深了,像寂静的海一样波澜不惊。

她快招架不住了,见他还是沉默地瞅着她不说话,她又说:“我熬了皮蛋粥,你吃一点再吃药吧。”然后冲进洗手间换回半湿的衣服,出来时他坐在沙发上,眼睛沉沉地看着茶几上的钥匙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苏晓沐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匆匆跟他道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打开大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他低低的声音:“谢谢你。”

她回道:“不客气。”没有回头,怕再被他牵动自己的心。

后来她爸爸突然查出有癌症,而且病情急转直下,这个打击大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他总是反复念叨着:“晓沐,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跟我见一面啊?”他做父亲的,就怕自己走后,没人照顾女儿。

医生说病人的心情直接影响病情,她那时疾病乱投医,只希望能做点什么他她爸爸能高兴高兴,也不知道哪条神经错乱了,竟然给景衍发了短信:景先生你好,我是苏晓沐,请问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晚她手机没电,是用他的手机拨回宿舍跟室友谎称她在亲戚家留宿,也就有了他的号码。

他直接回拨了“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

“我缺一个男朋友……”她已经急得六神无主,话不经思索就说出来了,听对方一片沉默,她理了理思绪,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清楚。

不过苏晓沐没想到,景衍没思考很久就爽快答应了,正好那段时间秦臻回国办婚礼,他们也算是互相帮助了。

直到现在,相隔这么久,她依然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情景,为了让她爸爸相信,她拜托他跟她照一张合照放在钱包里,而他明明很抗拒照相,却还是配合她的请求,其实他的心未必如他外表那么冷,只是他把自己藏得很深。

他就是有一种能力,让她想不断地接近他了解他甚至于,爱上他。

这张合照一藏就是十年。

不过她很清楚,那时的他们,只是假装很暧昧。

“啪”一下,灯亮了,苏晓沐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凌子奇沉默了一会儿,问她:“那后来呢?你们弄假成真了?”

苏晓沐苦涩地笑了笑:“差不多吧。”她不愿意再深谈,有些事情,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可轻轻一挑开,还是会流血的。

凌子奇在她身边蹲下,微微用力扳开她握紧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丝,他叹了口气,心疼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真是傻姑娘。”

“那时我以为,他多少有点喜欢我……”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脆弱。

其实她和景衍相处得很好,而且是他,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直到发生那件事。

怪不得人们常说,姻缘从来天注定。

---故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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