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弯弯从小随父母在广州长大，因为户口不得不回到老家南阳读初中。她并不喜欢老家南阳，即便南阳历史文化悠久，在程弯弯看来也只是座老城，况且她早已说着一口地道的粤语。她当然也不喜欢回到南阳的生活。不仅是因为过于自我的性格被班里的女生有意孤立，更重要的是，她还时常被沉迷于打麻将的奶奶锁在门外。一天下午，天色暗得像是滴满了墨汁，似有大雨将至。程弯弯蹲在紧锁的家门前观察蚂蚁搬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嗓音。“那个……你奶奶在我家呢。”程弯弯抬眼，双手攥紧衣角，充满戒备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他刚从运动场打完篮球回来，脸上挂满了汗珠，浑身湿漉漉的，但一双幽亮的眼睛充满了友善。见程弯弯将信将疑，少年挠了挠头说道：“嗨，我叫邹方睿，我家就在前边，你奶奶每天下午都在我家打麻将。”程弯弯依稀记得奶奶念叨过“邹方睿”这个名字，于是她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腿：“那走吧，带我去你家。”推开邹方睿家的院门，程弯弯果然看见奶奶坐在麻将桌旁，简直是乐不思蜀：“弯弯啊，你怎么来了？奶奶正忙着呢，你拿了钥匙先回去吧。”程弯弯无奈地接过钥匙，在院子里撞上了准备进厨房的邹方睿，他举着两包方便面问她：“你要吃吗？”程弯弯摸摸肚子，不客气地点头。煮方便面是邹方睿的拿手绝技，他不仅有独家研制的酱料配方，还加上各种各样的配菜，将一碗方便面做得勾人胃口。程弯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因此她几乎是狼吞虎咽，连面汤也喝得见底。邹方睿举着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再给你煮一包？”“不用了，谢谢。”程弯弯用纸巾擦了擦嘴，“对了，我叫程弯弯，很高兴认识你。”她的声调有些生硬，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些粤语的发音，让邹方睿想起昨天在网上看到外国人学中文的搞笑视频。那一年邹方睿读初三，和朋友一起把《古惑仔》整个系列翻来覆去看了五遍，常幻想自己是叱咤风云的大哥。因此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脸真诚地求教：“你能教我这几句粤语的发音吗？”渐渐熟络之后，程弯弯放学后就直接去邹方睿家写作业，运气好的话还能吃一碗方便面。为了给冲刺中考的儿子补充营养，邹妈妈狠心忽略他讨厌牛奶的事实，直接买了五箱牛奶，规定他每天喝两盒。“你不喜欢喝牛奶？”程弯弯得知他想方设法把牛奶偷偷倒掉，挑了挑眉毛说，“那你送给我啊，别浪费。”“没问题。”邹方睿喜出望外，从此每天早上他都会拿两盒牛奶去找程弯弯。临走的时候，还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后来，邹方睿顺利考上南阳最好的高中，陪她玩耍的时间变得寥寥无几。与此同时，她和奶奶之间的矛盾也愈加尖锐。因为之前从未在一起生活，两人本就不够亲近。况且奶奶总是顾不上做饭，邹方睿也开始住校，程弯弯只好自己动手尝试。首次下厨的程弯弯差点儿把厨房烧着，奶奶关掉天燃气出来后又是一番痛骂：“你怎么这么笨哪，做饭也不会！”程弯弯也气急败坏：“我就是不会！”最后两人不欢而散，奶奶照例出去打麻将，程弯弯坐在书房里小声啜泣，越哭越伤心。邹方睿推门而入时，正好看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程弯弯。他抽出两张纸巾，蹲在她面前耐心将她的脸擦干净，又把手中的卡片摆在书桌上，示意她选一张。程弯弯不明所以地翻开一张，上面是邹方睿整齐的笔迹：带程弯弯去白河划船。“走吧。”邹方睿耸肩，“这是命运的安排。”程弯弯抽抽鼻子，擦干眼泪跟在他身后。于是，两人冒着严寒泛舟于白河之上，河面上孤零零地漂着一艘小船。程弯弯气定神闲地吃着糖炒栗子和蛋糕，不时伸出手撩起一阵水波。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邹方睿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蹬着轮子。“你太慢了，船都不动，快一点儿快一点儿！”邹方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完了，我明天要感冒了。”程弯弯摸了摸快被冻僵的鼻子。刺骨的寒风袭来，天空中铺满阴郁的乌云，白河远处的高楼笼罩在一片雾色之中，世界仿佛陷入黯淡无光的灰色。对面的邹方睿正望着河面发呆，而后，他笑得安静温柔，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事，回去给你煮姜茶。”他怎么这么可爱呢？程弯弯在心底感慨，肥水不流外人田，她得看牢他才是。那一年程弯弯15岁，邹方睿17岁，没有人料到以后漫长的失散。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程弯弯一直发消息问他：“你想让我报哪个学校？”彼时，邹方睿在南阳理工学院，他向来恋旧，南阳有他最熟悉的朋友和风景。程弯弯一早就想好，只要邹方睿开口让她留下来，她就肯定不会离开。然而邹方睿一直坚持：“你的想法最重要。”这并不是程弯弯想要的答案。几天后，程弯弯索性去南阳理工学院找邹方睿。她站在图书馆门口等他，那天橙红色的夕阳美不胜收，太阳缓缓钻进薄薄的云层里，邹方睿冷不丁从身后拍她的背，程弯弯被吓得一个激灵，刚想予以回击，却看到他身旁多了一个女生。那个怔忡的瞬间，程弯弯忽然明白他回复里的含义。女生说话轻声细语，但很是开朗，晚上吃饭的时候给程弯弯提了很多关于择校的建议。程弯弯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晚上回家后，她把早已填好的志愿全部换成了广州的学校。倘若每个人都是一颗小行星，程弯弯想不明白，为什么绕着自己飞行的邹方睿会忽然转移轨迹，选择离开自己。之后，程弯弯很少和邹方睿联系。唯一获取他消息的渠道变成了朋友圈，她知道他去上海看了林俊杰的演唱会，知道他开始写论文，但不知道他是否还和那个女生在一起。后来邹方睿到广州出差，顺便去找她。中午，她带邹方睿去吃粤菜。等菜的间隙，邹方睿很随意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还没有呢。”程弯弯反问，“你呢？你和女朋友怎么样？”邹方睿一怔：“什么女朋友？”经她提醒，他这才想起来那个久远的黄昏，“那是我们班的团支书，我们两个正好在图书馆里统计资料，就顺便叫她一起去”。邹方睿还是和17岁时一样，皮肤白嫩，笑起来温柔安静。程弯弯忽然想起小学二年级时，老师教他们用关联词造句，她最喜欢出其不意的转折句。比如此时，虽然她终于听到了真相，但是时间已经毫不留情地过去了几年。她忽然略带委屈地对他说：“邹方睿，我想吃你煮的方便面。”邹方睿笑了：“好，等你下次回去。”人的勇气是有限额的，每失望一次，就会丢掉几分。她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跟他走的勇气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半年后的一天，邹方睿发了一条“官宣”在朋友圈。据说对方是他在公交车上认识的。那天下午程弯弯没有上课，而是抱着手机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发呆。如今人人都称赞她有精彩的生活和成功的学业。然而心底残缺的角落，会在每个失眠的深夜，反复提醒她永远的失去。邹家搬离老宅的前一天，程弯弯回到了南阳。她先陪邹妈妈去了旧宅，邹方睿的房间几近搬空，只剩下一张旧床和两只檀木箱子。邹妈妈说：“这箱子他很宝贝，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搬过去。”过了一会儿，邹妈妈去客厅收拾东西。程晚晚的眼睛紧盯着那两只箱子，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将箱子打开。箱子里都是一些邹方睿的旧物。有他学生时期的日记，他的日记止于程弯弯考上大学那一年，他说：喜欢一只鸟儿，最好的方式是放她飞往更高远的天空，而不是用华丽的鸟笼将之囚禁；有那一年他摆在程弯弯面前的卡片，她依次翻开，分别是“带程弯弯去白河划船”“带程弯弯去吃比萨”“带程弯弯去府衙逛街”……还有程弯弯送他的所有礼物。她想起邹方睿18岁生日那天，她软磨硬泡让他请自己吃了一顿快餐。吃饱喝足后，程弯弯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粉色玻璃瓶，里面有个千纸鹤，笨手笨脚的她为了这个礼物花掉两个月的休息时间。程弯弯喜滋滋地说：“邹方睿，你一定要好好珍藏哦。”“什么玩意儿？”邹方睿撇嘴，她竟不知道粉色是他最讨厌的颜色，“回家我就扔进垃圾桶。”“你说什么呢！”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程弯弯四处追着他打，“你敢！”后来的这些年里，她时常梦到他，梦到18岁的少年，醒来却从未主动找他说过一句话。她知道他亦是，他宁肯望着旧物发呆，也不会拨一个电话给她。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们早已失去了彼此。一个追求安稳，一个向往天涯。现在想来，许是他有意令她误会，有意放她离开。宇宙宏大又浪漫，他曾生活在她的小行星带里，所有的轨迹以她为中心，沉默与她平行。然而终有一天，他也会成为别人的英雄和保护伞，于她便只是时光碎片中的残骸。这一瞬，破窗而入的阳光静静铺满整个房间，似有似无的桂花香袭来，程弯弯在迷离的眼泪中对自己说：这一次，就让他走吧。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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