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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是第26个世界读书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我们来认识一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共同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

作者简介

马彩芳笔名,淡赏浮云,女,回族,宁夏同心人,现任教于同心县实验小学。

作品欣赏徒步(外二首)作者:马彩芳

一群红嘴白鸥挣脱

清水河面

银色的漩涡

朝着黄谷川

龟裂地带降落

清水河啊,被滨河大道

紧紧怀抱

是那样的笔直和弯曲

清水河啊,被徒步者

紧紧怀抱

是那样的笔直和弯曲

朝着朝阳

徐徐升起的方向

进发

一片热情

从黄谷川最高山顶

喷涌而出

抵达最远的高地

健身

天空的云和群星是椭圆的

风也是

冬鸽和春燕低垂的滑翔更是

悉索的脚步声是椭圆的

就连说笑声也是

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黄色的小狗在草坪上

留下了椭圆的梅花脚印

跑道中央

一群小孩子

奔跑碰撞尖叫

飞旋的足球

画出一道又一道

美丽的彩虹

篮板下的弧线

一波又一波

短暂、刚毅地叫人怦然心动

跃起,跃起。再跃起

就和广场舞的音乐一样

持久的

热情

驱除病痛

从千米高空俯瞰

长江

何止只是一个千回百转

来形容

一根鼻腔细管

一头从鼻腔进入

迂回曲折

另一头插入胆内

荡气回肠

父亲忍受着

这根细管向内引入的疼痛

和向外引出的疼痛

是那样的持久

持久

作者简介

周永吉回族,宁夏同心人,现任职于同心县石狮中学教师。宁夏吴忠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文章在《河南教育期刊》、《湟水河》、《吴忠文学》和《同心》上发表。散文《生当人杰,死亦鬼雄》在吴忠市获得一等奖。

作品欣赏老袁老汉作者:周永吉

老袁,其姓和名都不详,村里人只知道他是河州人。起先大家都叫他老河州,后来因为他说话声音超大,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有人戏谑他说:“只要他开口,老远处就能听到他的声音。”好事的人干脆就给他起了个叫“老远”的绰号,你喊“老远”,他喊“老远”,这样叫着叫着,叫顺了口,时间一长,喊得人多了,大家还以为他姓袁,索性都叫老袁老汉。

自打我记事起,经常就听村里的老人们念叨起老袁,他们说:“老袁活了一辈子,到老了才算活明白。”那时我还小,不理解大人说的话,现在细细品来,其实他们说的还真有道理啊!

村里的老人们说,老袁是在一个冬天的黄昏被周乡爷的骆驼队驮回村子里。骆驼把式们把他抬到周乡爷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大家都觉得老袁肯定不行了,但见多识广的周乡爷一摸老袁的脉搏,略作沉思后,便吩咐他们将老袁抬到东偏房的木床上,安排家里的闲人轮流看护,并一再叮嘱每次只需少量喂水和稀米汤,切记不要多喂,否则有性命之忧。周乡爷看了看躺在木床上的那个彪形大汉,叹了口气,便向骆驼把式们打听从哪里救得老袁。骆驼把式说:“他们从张家川往回驮盐的途中,最前头的骆驼突然受惊了,死拽活拽骆驼缰绳,骆驼就是不往前走。我们往前一看,发现路边不远处的一道山梁上有一头狼正在奋力挣扎,好像是有人把狼腿给拴住了,我们不敢朝前走,就用小石头抛打狼,看狼有啥动静没有,结果狼没法逃,我们断定狼被拴住了腿。我们就慢慢靠近梁顶,发现狼的前趾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再往下看,狼的侧下方有一个小窑洞,窑门前还被货郎担的两个木箱子堵得死死的。于是,我们顺着梁顶溜下去,可能是我们的动静太大,小窑门前不远处的一头狼听到我们的声音,随即将尾巴甩在地上冒出一股火,飞一般得蹿出了我们的视野,着实将我们吓了个半死。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挪开了木箱,发现老袁倚靠在窑洞的墙壁上。他左手举过头,扶着一根细木棍,右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嘴里一个劲儿地朝窑顶哼哼着,看当时的情况,他定是被吓喑哑了。再细看,原来狼的前趾被他用小刀割开一个小口用细木棍别着,才使那头狼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看到我们,也许是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放松了,老袁瞬间就倒下昏厥了。我们将他抬出来后,冲到窑顶用猎枪将那头垂死挣扎的狼打死。”周乡爷听着骆驼把式的讲述,看着眼前的这个大汉,想着这个货郎遇到前后两狼的夹击,还能够急中生智,用超乎一般的应变能力将狼暂时制住,可见这人的确不一般。

过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老袁在骆驼把式们的精心照料下,他能够开口讲话了,脸上也泛出了红光。当得知是周乡爷吩咐骆驼把式们照顾他后,他一找到周乡爷,就弯腰躬身对周乡爷表达他的千恩万谢。接着他告诉周乡爷,他是河州人,二十八岁,没有啥正经职业,为了糊口,就当起了货郎。反正无家无业,他请求留到周家帮周乡爷拉骆驼,没啥要求,只要给口饭吃就行了。周乡爷看他身材高大,长得也很体端,人又爽快,反正骆驼队也缺人手,就答应了他。

自他来驮队后,把式们都很高兴,一来他很勤快,每天骆驼的吃喝拉撒,他都早早的操心好了,即使每次他累得快不能动弹了,想要躺下来撑撑腿,缓缓气时,要是有伙计使唤他,老袁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答应他们的请求,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为他们服务,有人夸他时,他只是憨憨的傻笑着不说一句话。这时大家还半开玩笑地对老袁说:“老袁,你怕是被狼吓喑哑后落下后遗症了。”其实老袁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被周家的伙计们救下后,周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当初他说干活不要钱,可是每月给伙计们发钱时,周乡爷还是按期给他和伙计们发一样的工钱,周家对他不薄,多干点活儿有啥说的?有啥不应该的?再说这些伙计们可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们不可能也和他一样再遇上狼,没办法还救命的大人情,就只能帮他们干一些琐碎的事情了,对他们的使唤他很乐意。二来他脑子很灵活。用骆驼把式们的话说就是老袁是吃过十八个草帽子的人——一肚子的转转。以前周乡爷怎么安顿,大家就怎么做,反正是只要不误事,到时肯定少不了大伙儿的工钱,老袁到骆驼队以后,驮队的生意比以前活泛多了,周乡爷吩咐让大家把本地的皮子驮到定边去卖了,再买上青盐返回来,老袁偏偏不按照周乡爷的常规出牌,还没到定边就把皮子以高价倒腾出去,半路买来核桃又以高价兜售了,回来时啥货都不驮,周乡爷看老袁是个做买卖的料,干脆都听老袁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老袁的精心算计下,驮队从原来的三连子(一连子为十头)骆驼增长到十连子骆驼,伙计也从原来的五个增长为十五个,看着逐渐壮大的驮队,周乡爷经常逢人就夸老袁,说老袁是襄助他的好兄弟。因周乡爷单门独户,没有兄弟姐妹,看老袁这么死心塌地为他效劳,就和老袁结拜为干兄弟。周乡爷还放出狠话来,要是谁不听老袁的,就是不听他周乡爷的,说白了老袁就是周家的二当家。眼看着老袁来到周家也快两年了,掰着指头算算都快三十岁的男人了,还单着。周乡爷心里盘算着,要是因为周家的驮队生意耽误了老袁的婚事,那真是大罪过啊!既然他和老袁是结拜了的兄弟,当长兄的怎能不管弟弟的婚姻大事呢?于是周乡爷给周围的熟人打招呼,要他们留心看有没有合适的未婚女子,他要张罗着给老袁说一房媳妇。当他问老袁喜欢那种长相的女子,他好让媒人去打听。一听长兄要给自己操办婚事,老袁便恓惶起来,到后来,只要听说要去给他说媒时,他简直都有点儿恐怖了。刚开始,周乡爷还以为他难为情,说得次数多了,周乡爷便气得不行了,破口就大骂老袁:“你不会是个‘骟驴’吧?你就不是个正常男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你将来死了谁给你送终呢,死后将来有啥脸见巴巴(老袁的父亲)呢?”老袁支支吾吾得说:“您放心,不叫您送终就行了,您真是个爱吃力的人。”说的次数多了,周乡爷也懒得操那份心了,毕竟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知不觉,十年的时间在驼队的往返路程中一分一秒的溜走了,周家的驼队已经发展到了五十连子骆驼,周乡爷不仅成了有实力的商人,还成了当地有名的地主,他把这些年挣下的一小部分钱置换成了一大片又一大片肥沃的土地,还把一大部分钱买下了一头又一头健壮的骆驼,周家的伙计越来越多。有专门做饭推磨拉料的伙计,有专门做庄稼的伙计,有专门放羊放牛的伙计,再就是拉骆驼的伙计。在所有的伙计中,拉骆驼的伙计地位最高,因为拉骆驼的伙计让周家的小钱生大钱。周家自周乡爷后,人丁开始兴旺,年过半百的周乡爷,有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六个家孙子、八个家孙女和十二个外孙,看着儿女成群,孙儿绕膝的周乡爷,老袁暗自伤神。幸好周乡爷的儿女对他很敬重,整天‘巴巴’长,‘巴巴’短地喊着,孙儿们也一口一个爷爷,叫得他都忘乎所以了。周乡爷家有啥好吃的,老袁不吃,周乡爷绝对不拿起筷子。村里人看周乡爷都如此,所以大家也就跟着对老袁敬畏三分了。白天所有的繁华和喧嚣,在黑夜的笼罩下,都悄无声息的消逝了。每个黑夜来临时,老袁都觉得格外孤独。尤其是冬日的夜晚,夜显得格外悠长,好像故意跟他这个落寞的老头子找茬儿。最近一到夜中,他死活睡不着,周家大院的东偏房旁的一间房子里最近有个伙计刚娶了个新媳妇,小两口在不停地打情骂俏,一阵阵剧烈的震颤声搅动着他的耳膜,瞬间像一股股电流袭遍了他全身的每个神经,大脑的神经元经过刺激后,他想起那件让他曾经难以抬头的往事,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他曾经也年轻过,曾经也浪漫过,曾经也疯狂过。他有过一个既善良又美丽的妻子,她叫舍舍。在他十八岁那年时,舍舍老家遭遇洪灾,逃难时逃到了老袁家,老袁的父母看她孤苦伶仃,就收养了她。那一年,舍舍十四岁,一头黑黑的长披肩发,把体态端庄的舍舍衬托得格外漂亮。年轻时的老袁是个风流倜傥的小伙子。看到如此美丽的少女,怎能不动心,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来二去,两颗青春懵懂的心就碰撞出火花,在老袁父母的张罗下,在全村老人的见证下,他们顺利地结为夫妻。谁知命运真会捉弄人,他俩还没过几天甜蜜的新婚日子,国民党的部队就开始抓壮丁,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夜他们夫妻俩正睡得迷迷糊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老袁两口子,还没等老袁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就被两个壮汉架走了,留下了哭哭啼啼的舍舍。她哭着说:“阿哥,你去,我会一直等你,到死,永远等你!”一阵阵抽泣声越来越模糊。到部队后,他被安排到了炊事班,自拿起炒菜的勺子把儿,再没停下过,没日没夜,切菜炒菜,洗洗涮涮,一个大男人,被安排到后厨,他内心很是窝火,他多想像那些真正的战士到战场上去和土匪厮杀,哪怕是死了,也值!但一想到年迈的父母,貌美如花的舍舍,他要当英雄的想法立马被自己否定了。他心想:“还是在后勤干比较安全,我可不能死,死了就见不到父母和舍舍了,尤其舍舍,可是我心里一直最放不下的人,舍舍可是我最最惦记的一个人,不知我走后,父母怎么过?舍舍又怎么过?兵荒马乱的日子,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能见到饥民。”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很毛躁,急得不行,真想撂挑子不干,但当逃兵,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没法,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盼着等有了机会了就回家看看。不久,在一次和共产党大部队的正面交锋中,当时他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节节溃败,好多官兵不战而降,跟着共产党的部队走了,他灵机一动,何不趁乱逃回家?于是,他躺在死人堆中,顺势将流在地上的血块抹了自己一脸,屏住呼吸,玩了一个诈死的伎俩。等共产党的部队开走后,他便急匆匆地沿着家的方向逃走了。火辣辣的太阳悬在正空,天气热得让他透不过气,一路上,他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胆战心惊地步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有好几次他几乎快要晕过去了。没法子,他只能躺在路边的小山坡上迷糊一阵儿。在恍惚中,他的舍舍一遍遍催他快回家,于是他咬紧牙关,鼓足全身的劲儿,经过几天几夜的艰难跋涉,他终于看到了家门前的那棵大榆树。那棵大榆树明显长得更壮实了,盘虬的树枝纵横交错,繁茂苍翠的枝叶在风中舞动,好像见到了往昔的主人,故意在卖弄它的风姿。在榆树前还有一口古井,那是他离开家最难以忘怀的地方,每次在部队洗菜时,看着浑浊的泥水,他就会想起古井里清凉凉的井水,喝上一口该有多好啊!看着触手可及的井水,他狂奔到井口前,用颤抖的双手放下木桶,吊上了满满的一木桶水,蹲下身子,勾下头张大了嘴巴美美地喝了一肚子井水,顿时他感觉到透心的凉,精神头也足了。他想再用井水洗脸时,在水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满脸的血,嘴角也渗出了血,眼角还有残存的血痂,细看就像是刚刚吸完血的一个恶魔。看着令人恐怖的面孔,他赶紧从水桶中倒出水洗了连自己都感到害怕的面孔,感觉洗干净了,不放心,他又一次吊上了一木桶水,放在井墩上,在水中细细地端详自己,黧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脸上再没有一点儿污迹,浓眉大眼,阔耳,高挺的鼻梁,和他当年走时几乎没啥两样,舍舍肯定一下就能辨认出来,不知舍舍现在啥模样?他多想立刻就见到他日日夜夜思念的舍舍。可是,他转念想想,不能鲁莽。正午,村里的人多口杂,要是知道他是从部队里逃回来的,万一传扬出去,那可是要杀头的。更重要的是还会连累家人。他可不想那样,再看看自己的穿着,破烂不堪,怎么能以如此行头去见舍舍?他揣了揣裤子的口袋,一路上除了买吃的东西外,他还刻意省了点儿钱,给舍舍要买东西的钱分明还在口袋里躺着。想到这里,他便掉转头离开村子,前往镇子里。好些年,他都再没到镇里的集市上转转,记得当年他和舍舍结婚时,他多想跟舍舍一起到镇上去给舍舍买一套像样的结婚衣裳。可是,封建惯了的舍舍硬是不肯,说他买啥样式的她都喜欢,出去闲逛会被别人笑话的。他好说歹说,舍舍就是不跟他去集市。没法子,他只好跑到成衣店里给舍舍买了一套最昂贵的红色绸缎旗袍和红色的丝巾。买回来后,把舍舍高兴地一连端详了好几天。结婚时,她都不舍得穿,在大家的撺掇下,才勉强穿上。客人们还没走,舍舍就火急火燎的脱掉旗袍,换上了平时穿的衣服,把新崭崭的绸缎旗袍叠齐整放在了箱子里,再没见舍舍穿过。不一会儿,他就到了镇上,以前开着的好多店门都紧闭着,只有一家卖杂货的店门半掩半开着,隔着门看里面的伙计,头耷拉在柜台上,他走到柜台前,伙计还在酣睡着,他敲了敲柜台,伙计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揉了揉双眼,没好气地问他要买什么,他说要买桃心酥,伙计对他说:“该干啥干啥去,没事闲的?跑来这里来捣乱。”他明白伙计把他当成叫花子了,他赶紧掏出了一块大洋,看着刺眼的银元,伙计好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似的,旋风般的跑到后院取出了一盒包装精美的桃心酥双手递给了他。紧接着还低声问他再买什么东西吗?他随即向伙计打听怎样才能找到以前的成衣店,伙计一听他找成衣店,便开始向絮叨,说现在世道不太平,啥生意都不好做,成衣店的老板也混不下去,几个月前就搬到自己家里勉强维持着,说着给他指了道。到成衣店,他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钱给他和舍舍各买了一套新衣裳,换上新衣裳,他变得神采飞扬,手里提着一盒舍舍爱吃的桃心酥和新衣裳,迈着大步,精神十足地走向了家。到村子里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干农活的人们牵着牛都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家中,他可以放心地回家了,不会碰到任何熟悉的人。到家门口,他看到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房脊子上的瓦明显的塌了下来,羊圈里的门大开着,没看到一只羊。推开大门,一阵刺耳的孩子哭啼声传入他的耳中。他心里有点儿纳闷,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孩子?莫非是?停住脚步,站在院子中央,细听屋里舍舍的声音:“你赶紧把这碗鸡蛋汤喝了,还要吃药呢?”“我不吃,你给娃吃去,不能惹娃的馋,你看娃哭成啥样了!再不要惹着让娃哭鼻子了,赶紧给娃。”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声音。舍舍抱怨道:“你一天就使劲惯着他,看把他害了怎么办?”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的头有点儿发麻。手里的东西不知啥时已掉下来,他几乎想要冲进去杀了舍舍和那男的,舍舍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对狗男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屋里的门开了,舍舍端着一盆水,正要隔门往外泼时,看到老袁,哐当一声,水撒了一地,圆铁盆子掉在地上滚走了。舍舍张大了口,硬是说不出一句话,直愣愣地盯着老袁,旋即冲向了老袁:“孩子他大(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在这个世上再见不到你了。”“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见不到我了,就找了个野男人,还生了个孽种。”说着老袁顺势就给舍舍一个狠狠的耳光。还没等舍舍回过神,老袁便疯一般地冲出家门,再没回头。从此,他心中留下的只有对舍舍的恨,对所有女人的恨。发下毒誓永远不再结婚。他离别那个让他一生都难以洗刷耻辱的女人后,从此便浪荡天涯,无人知道他的往事,他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他的事。他当过长工,放过羊,后来又当起了货郎,在路上遇上狼,才和周乡爷的驼队不期而遇,虽然那两头狼差点让他命丧黄泉,可他还是很感激它们,是它们让他遇上了周乡爷,周乡爷让他的后半生稳定了下来,不再如浮萍一样在生活的大海中漂泊。想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周乡爷待他一如既往,从来没有薄待过他,连周乡爷的儿男子孙都敬畏他三分,他俨然就是这个村庄里的二当家。在这个世上,他除了没有自己的亲骨肉之外,他觉得再没啥遗憾,提到亲骨肉,不能不提起周乡爷的三孙子杜杜,虽然不是亲孙子,那可胜过一般的亲孙子。那孩子可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孩子,白天陪老袁拾柴,晚上给老袁做伴,一年多天,从不间断。老袁从外面跟骆驼队回来,带回来的花生、核桃、酥糖等,其他孩子一点儿都不给,全部拿回家看着让杜杜往饱里吃。周乡爷的其他孙子只有气得干瞪眼。有调皮的几个在背后开玩笑说:“外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老袁的儿子呢。”老袁听到后气死气活,定要背后嚼舌头的人说个一二三四。周乡爷知道后笑着说:“他干大(爹)跟娃娃见啥过着呢,娃娃们都傻着呢,难道我们大人不知道你的为人,一句话说的老袁就像捣蒜棰一样直点头,一个劲儿说他多虑了。”想想时间过得好快,老袁有时都不知道自己来到周乡爷家多少年了,只知道醒来的那个早上,睁开眼躺在一张床上,不远处飘来一阵阵沙枣花的香味,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夏季的早晨。有时掰着指头算算都32年了,有时又算出是33年,算不清时就问别人,别人也说不清他来到这里究竟多少年了,反正老袁的确老了。先是他的腿疼得不行了,不能再跟着骆驼队走南闯北了,只能在周乡爷家干干家里的零碎活儿,犁地,放羊,收庄稼样样都干。看着老袁忙碌的样子,哪里有往日的样子?连家里的伙计有时也说老袁是落了架的凤凰了,老袁只能摇着头笑笑。还好有杜杜,虽然长大结婚了,但结婚后的杜杜白天依然抽空来陪老袁唠唠家常。不久,周乡爷的家里又雇来了几个年轻的伙计,据说是帮着拉骆驼的,周乡爷的老婆便到老袁跟前试探了几回让他腾东偏房好让几个年轻的伙计住下,老袁想腾房子,但周乡爷知道后厉声呵斥了老婆,给家人撂下话:“等我头落到地上了,你们再打发老袁从东偏房搬走。”老袁虽然没搬,但除周乡爷和杜杜经常到东偏房转转,其他人对他则视若无睹,周乡爷的老婆还经常用打鸡骂狗的招数,话里话外地挤对他。老袁是瞎子吃馍馍呢——心里有数,碍于周乡爷的情面一忍再忍。不久,周乡爷家的骆驼因一场瘟疫,全部倒下,再没有起来。周乡爷因骆驼的事也一病不起,在弥留之际,将家产分了三份,两份留给了两个儿子和老婆,一份留给了老袁,并嘱咐杜杜小两口给老袁养老送终。分好家产,吩咐两个儿子要善待他们的母亲,并告诫一定要尊重老袁,务必记得要待老袁如亲父亲一般,老袁是给周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还紧紧地握着老袁的手说让老袁端起老人的架子,挺起脊梁做人。不要有啥顾虑。说完便撒手人寰。自周乡爷走后,杜杜也因肺病医治无效,步周乡爷的后尘离老袁而去,在偌大个周家大院里,和老袁最亲的两个人在一年时间里先后弃他而去,老袁的世界从此黑暗了。周乡爷的老婆整天指桑骂槐,动不动就在院子里骂她养的公鸡,说它吃食不打鸣,骂她养的大黑狗看不住自己的食物,说是让野狗把吃的叼着跑了,老袁听着这些话,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后来,杜杜的媳妇阿西燕在服侍老袁的时候,在暗中早早就盯上了老袁的老底,趁老袁不在家时将周乡爷分给老袁的所有银钱全部卷裹而去,从此音信全无。真是瘸子腿上拿棒槌敲,老袁的生活都无法维持了。他时常唉声叹气,他恨自己老了不中用,在埋怨自己的同时,他更恨那个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舍舍,要不是当年因为她,他现在也不至于流落他乡,过着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生活。他开始有点想自己的家乡了。尤其是每当夜幕来临时,他倍感孤独,他常常幻想着要是舍舍不负他,那该多好啊!老家的山山川川,一草一木,还有那美丽的沙枣林,一到沙枣花盛开之时,人就好像活在天堂里。一想到舍舍,他的心好痛,他宁愿在这个世上没有那个毒妇的存在。但舍舍就像他自个儿的影子一样,白天夜晚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原本想着都离开老家那么多年了,自己又隐姓埋名了那么多年,有时连自己都忘了自己究竟姓啥名谁了,可正应了那句俗话:“恰恰遇上了个偏偏——端端正正撞上了。”记得那日他在大门口的青石上坐着给牛修笼头,过来一个货郎,担着两个方木箱子,年龄和老袁差不多,看见老袁,那个货郎的两脚再没动弹,好像是被谁用钉子钉住了似的,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老袁一番,朝老袁大叫了一声:“马震坤,你个愣怂怎么还活着,我们庄里的人都以为你被共产党的枪子打死了?”听到货郎的话语,老袁顿时脸色煞白,嘴抽搐了几下,缓缓地站起,向那个货郎咆哮道:“你怕是个四眼子狗吧?在这里瞎叫唤啥呢?谁是马震坤?你叫我?问问这里的人,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老袁!”那货郎见老袁死活不认自己是马震坤,愤怒道:“你就装,你的脑子总没叫驴踢吧?我俩可是一起尿尿和泥玩耍长大的,你头上有几根毛,我不知道!你不认识我?算了,舍舍你总认识吧?多少年了?你在外面过逍遥日子,舍舍一个人带着你的儿子怎么过来的?你知道吧?”听见儿子两个字眼,老袁的身体开始颤抖了。接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啥时候……有孩子?那孩子……不是她和那个男人生的吗?他不是早都嫁了吗?”“哎,你个愣怂,舍舍怎么能嫁给自己的亲哥哥呢?舍舍说,那日你逃回去没进门,隔门外听见有男人说话,断定她不学好,愤然离家再没回去,她到处打听,也没有你的消息,你不知道她一个人拉扯孩子有多艰难!马震坤,我的好兄弟,你可是把她冤枉死了。你走后不久,他哥哥因肺痨也死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你音信全无,我们见她不易,劝她改嫁,她就是不听,说死了都要等你回去。一直到现在还没嫁。”听到这里,老袁顿时老泪纵横,放声痛哭,他哭自己当年的鲁莽,哭自己亲手把他们美好的爱情断送,哭自己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毁掉。货郎劝道:“兄弟,咱们都老了,叶落都归根呢,人也一样嘛。”老袁默不作声。货郎走后,周乡爷的老婆就公然向老袁挑明,让老袁从东偏房里搬出去,还口口声声说:念在老袁年轻时为周家打拼家业的份儿上,让他搬到院外的草房子里面住(草房子是以前养骆驼时装草的地方,现在没骆驼,早就弃之不用了,但名称一直没变,还叫草房子)。吃的粮食可以给他管上。老袁心里明白:“他们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呢,谁叫自己曾经是国民党的逃兵呢。”搬到草房子里的老袁,在夏天还好办,起码不冷。到冬天,草房子的四壁到处是缝隙,老袁拖着瘸腿,弓着腰,从不远处的沙枣树林里捡来枯枝扫来败叶烧着勉强取暖。每当没有柴烧时,他就想起了他可怜的杜杜,多好的一个娃,给他捡了那么多年的柴禾!原本指望着让杜杜给自己养老送终呢,谁想到竟让他这个不中用的白发人送走了正值青春年华的黑发人。哎……命运真会作贱人。他越想越伤心。冬日的夜越发的漫长,瑟缩在炕角的老袁一夜又一夜地反复念叨着他的杜杜……又一年的春日如期而至,挨过漫漫冬日的老袁似乎也像春日里的草木一样,见到阳光也变得灿烂起来,有事没事的在草房外面瞎转悠。有一日正午,老袁刚躺在炕上迷糊下,就梦见了杜杜给他说话,老袁爷,你再不拾柴做饭了,你儿子今天就领你回去过好日子去呢……还没听完,就把他惊醒来了。他睁开眼睛,揉了揉,果然看见大老远的地方走来一个30多岁的高大身躯的陌生男子,穿着十分考究。老袁好像是被啥东西猛击了一下,再细看,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就是说不上来。不一会儿,那年轻人走到老袁跟前,刚想开口问啥,但张开口还没说便扑向老袁,一下抱住老袁大叫了一声:“大(爹的意思),我们娘俩找您找得好苦,要不是去年货郎叔见您,我怕是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您老人家了。”听到年轻人的哭声,老袁害怕这个年轻人认错闹出笑话,便问年轻人:“你凭啥说我是你大?”年轻人抽噎到:“我妈去世前告诉我,说你下颌巴上有块紫色的胎记,加上货郎叔的描述,再推断你的年龄,不难认出您老人家。”老袁听到舍舍已经先离他而去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原本指望着回去好向舍舍当面表达多年积攒下的歉意,没成想“狠心”的舍舍还是要“报复”他。要让他抱憾余生。舍舍,我对不起你!说着放声大哭了起来。待老袁不再呜咽了,老袁的儿子又说:“大,我们现在就回家,汽车票我都买好了。”老袁说道:“不急,先进去喝点水,到明日,等我辞别故人再走也不迟。”等进了草房子门时,老袁的儿子看到屋内炕上一床铺盖已被油汗浸过无数遍后,都快要硬得折折了。墙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炕头的土炉子上放着被柴火熏黑的锅碗。此景足以证明自己的父亲生活的怎么样。他的内心顿时像被无数只蚂蚁啃食一般,母亲不易,但还有自己的陪伴,父亲孤身一人,一直孤独终老,再端详一下他进屋都得低下头的小屋门,他简直都不忍再让父亲待下多住一晚上了,立马就带父亲走。但父亲执意不肯。他只能等了。第二日清晨,老袁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了埋葬周乡爷和杜杜的坟地。到他们的坟头前为他们爷孙俩上坟。上完坟,擦干两颊的泪珠,又在儿子的搀扶下回到了草房子,让儿子抱出了铺盖卷,用颤抖着的双手擦燃了火柴,将铺盖全部烧掉。当火苗腾空而起时,周家庄的男男女女们才知道老袁彻底要走了,黑压压的人群将老袁团团围住,男人们和老袁一一握手话别,女人们则向老袁挥手道别,希望他老人家一路平安。临行前,老袁的儿子问父亲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老袁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对着周家庄的全部男女老少说:“感谢周乡爷的知遇之恩,感谢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多年来,他给大家添麻烦了,这里少了一个活人,可能大家都忘记了她,她就是杜杜的媳妇阿西燕。她将我毕生的积蓄卷裹而逃,我不会原谅她。”说完他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最后走进草房,将周乡爷给他买的锅以及杜杜给他买的碗包裹起来,在儿子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离人群而去,在走出人们的视野之前,他老人家还停下来不时地回头看着周家庄的山山梁梁。他的足迹在这座座山山梁梁上整整踏了四十年。老袁走了,留下了他居住过的草房子,走后,草房子的门不知被谁当晚挖去,又过了数日,屋顶也不知又被谁半夜揭去。剩下的四堵墙,历经风风雨雨的侵蚀,到现在都六十年了,还依然笔直地站立着,就像它的旧主人一样倔强。

作者简介

瑶草原名张桂萍,女,70后,宁夏同心人,教师。作品散见于《朔方》《回族文学》《黄河文学》《六盘山》《同心》《百坡》《宁夏日报》等多种刊物。系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同心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种在天空的花朵》。

作品欣赏破茧作者:瑶草似乎只是一夜间,院子里的槐花开了。丁香七点起床,夜里刮过风,院子的东南角上窝了一些沙尘。苹果树上挂着一只塑料袋,在风的鼓动下“哗啦哗啦”低鸣。丁香很是讨厌这种声响,尤其是到了晚上,电线的呜咽再加上塑料袋的哗啦,对丁香和尚且年幼的一对孩子来说,无异于制造出了一部巨兽狂魔肆虐的大型恐怖片。丁香心悬,两个女儿惊慌,娘三个只有紧紧挤在一起。很多的时候,丁香都是干脆爬起来,打开灯,给两个孩子捂紧被子,然后她翻出一些旧衣服,铺在炕上开始拆拆剪剪。丁香有一双巧手,两个女儿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她也很少去镇上,除非一对女儿闹得久了,她便左手拉着一个,右手牵着一个,搭乘庄子上专门跑镇上的三轮车,去转上半天,下午集市散去后,再随车回来。丁香想把苹果树上的塑料袋扯下来。她找了根长木棍,站在树下跳了半天,距离那可恶的塑料袋总是差那么一寸。大女儿从屋里出来,看着妈妈跳来跳去的就笑了。她想到这几天体育老师正给他们教学的《小苹果》。妈妈的这种跳跃,倒很有几分这个舞蹈的架势。丁香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大女儿杜玲,小女儿杜珑,都在村里的小学读一年级,丁香让杜玲过来,把木棍塞进她手里,然后弯腰抱起她。杜玲咯咯笑着,她从小爱笑,又极怕痒,被丁香这么一抱,越发笑得东倒西歪。丁香说玲儿快点,妈抱不住了。杜玲强忍住笑,举起木棍一下就挑开了塑料袋,塑料袋借着风势竟飞出了院子。丁香放下杜玲,接过木棍,依着院门的墙角放好,这时杜珑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丁香记得自己昨天已经给两个孩子找出了单鞋。杜玲倒是听话换上了。杜珑却还是穿着那双棉鞋。她喜欢这双鞋面上的那对小猫头。丁香风一样刮进屋子,稍时手里提着一双鞋出来,拉过杜珑让坐在院子里放的小凳子上,三两下脱下她脚上的棉鞋,吩咐她自己穿上刚拿出来的鞋子,又风一样的刮进了屋子。庄子上的学校离家不远,所以丁香很少送女儿去学校。她通常会站在门口目送两个女儿拐过二十米远的巷口,然后回到院子又开始忙碌。槐花今年开得格外的香,丁香站在槐树下,端详着摘一些下来,中午好给两个女儿包顿槐花饺子吃。丁香喜欢做饺子,不管是树上开的花,还是野地里挖的菜,她都有本事包出一碗碗香喷喷的饺子来。丁香从厨房拿来一个盆,踩上凳子开始摘树上的槐花。今年的槐花开得格外茂盛,不过几分钟丁香就摘了一盆。她从凳子上跳下来,然后就看见她家院门口站着一个人。石彦在门口站了有一阵子了。他看着丁香在摘槐花,不好意思打扰,也不好意思跨进院门。这会见丁香终于将脸转向他,便急忙走了进来。石彦问丁香可有空闲的房子出租?丁香说有是倒有两间闲房,但是从来没出租过。石彦转身要走时,丁香却又喊住了他。问他大概要租多久?石彦说先租一年,如果生意好的话再续。那万一生意不好呢?三个月半年是不是又不租了?丁香心里暗自嘀咕。但看这男人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丁香突然就想赚这几个房租钱了。丁香用手拨弄着槐花,低着头想了想又说:那你是要一下租一年,还是一月一月的租?石彦说他打算租一年。丁香抬头看了眼石彦,又看了看那两间闲屋子。两个孩子再过几年就要去镇上念初中了,能多攒点钱总是好的吧。丁香想问问石彦是干啥的?又觉得自己问了会不会显得多事,不问吧,又好像有些不放心。石彦似是明白丁香的犹豫,笑着告诉丁香他是来这里收土豆的。丁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石彦是早上七点走进这个村庄的。农村人起得早,他一路走过来,大多数人家的院门都已打开。庄子很安静,有两户人家的门前爬着狗,见他过来,也只是懒懒瞅一眼,复又低眉顺眼。丁香家应是他走过的第十一户人家,门楣上有贴过春联的痕迹。从敞开的院门看进去,一个女人正踩着凳子摘槐花,他突然就不想往前走了。丁香告诉石彦她没租过房子,所以不知道该收多少钱。丁香有点为难,她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但又想着话还是说到明处比较好。石彦倒很敞亮,他让丁香先去庄子里有租过房子的人那里打听,等打听清楚了,再谈价格,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丁香笑笑,算是应允了。丁香端着一盆槐树走向屋门,石彦这才抬脚进了院子。院子很大,没有一亩也该有八分。并排四间坐北向南的红砖瓦房,院子东边另有两间门窗看起来比较简陋的房子。西边是一个很大的园子,收拾的十分平整。石彦再一细看,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这个大园子的格局竟神似一幅八卦图。丁香端了一杯水出来,放在屋檐下的一张小方桌上。桌旁有四把小椅子,紫红色的油漆已有些斑驳,但木质看起来不错。石彦坐下来,抬手摸了摸桌面,水曲柳的纹路清晰可见。石彦说如果方便的话,他今天就想搬过来住。这几天他住在镇上,收购土豆却是要各村各庄的跑,感觉来来回回很不方便。丁香说那你就今天来住吧。她等会就去把屋子再收拾收拾。石彦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清楚了比较好些,万一这家男主人回来,又不让租了。那他岂不是面子上要受委屈?石彦拿出皮夹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来。问丁香要不要看看他的身份证?或者说她家里还有啥人会反对租房的?丁香不好意思的笑笑,她伸手接过石彦的身份证,低头看去。晨光将她修长的脖颈照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她的睫毛密长,鼻梁修直,倒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灵秀。丁香将身份证还给石彦,抬手指了下最西边的那间屋门,告诉石彦家里就她带着两个女儿,住在那间屋里,再没有旁人。然后又指了指最东边的那间屋门。你要租的话就住那间。石彦笑了笑,丁香感觉那笑是温和的。石彦,她又在心里默念了那名字一遍,转身走向她刚指给石彦说让他住的屋门。丁香推开门,挑起门帘让石彦进去,屋子空间很大,放着简单几样家具,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淡蓝色的棉布上撒满白色碎花。床边立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台灯,灯罩是蓝色的,一看就很有些年头了。石彦问丁香怎么称呼。丁香脸热了一下,轻声吐出自己的名字后,低着头匆匆走了出去。石彦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单人床是木质的硬板床,看起来很结实。石彦用手压了压那床,床垫倒是铺得绵软,屋子里也清爽。石彦最后还发现,这床单上撒满的,正是丁香花。石彦决定去镇上的旅馆去拿行李,他打了一个电话。十分钟后,丁香听到门口有摩托车停下的声音,石彦也听到了,他起身往外走。丁香跟着走出屋门,看见同庄的杜长风大步走进了院子。杜长风和杜玲的爸爸是本家,但最近几年并无多少来往。他当过几年兵,前两年丁香听隔壁李婷说起,知道他已退伍,但也很少在庄子里看见。杜长风同丁香打招呼,丁香只是对他笑笑,并未搭话,而是径自去了园子。杜长风小声说他嫂子家并没有土豆。石彦的声音也自低了下来。告诉杜长风他租了丁香家的屋子。杜长风抬头看了看石彦,又看了眼园子里的丁香,抿了抿嘴,却也没说什么,扭头走向了院门外的摩托车。丁香听着摩托车的轰鸣声渐远,弯腰在园子里挖了几根葱,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出了园子。丁香隐隐有些不安,或许她不该让一个陌生人住进院子,或许杜长风会在石彦跟前说些什么?那么石彦来不来也就成了未知数,石彦来住或者不来住,丁香感觉心里都有了个事。丁香和面时多添了半碗,馅子拌着拌着又停下,端着盆走到树下又摘了一些。她想万一石彦来了呢?总得给人家盛碗饭吧?至于杜长风,丁香想到这个人,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快十二点时,杜玲和杜珑笑闹着走进了院子。丁香已包好了一案板的饺子,饭桌上另有一碟香喷喷的烫面饼子。杜玲一向嘴馋,跑过去就撕下一块饼子丢进嘴里,又撕下一块硬塞进丁珑嘴里,然后拿着一块又跑到丁香面前,说是要把最好吃的留给娘亲。丁香张嘴接过女儿的孝心,慢慢嚼着,心想着那石彦定是不来住了,杜长风定是在他面前说了那些事。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揽这个事了,让他到别处去租,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乱糟糟的。杜珑一向心细,见丁香站在案板前,将一溜溜摆好的饺子挪来挪去。锅里的水已沸腾,丁香却似毫无察觉。杜珑踮起脚尖将一只小手贴上丁香的额头,丁香一惊,醒过神来,掀开锅盖开始往锅里下饺子。丁香煮好饺子,刚端上饭桌,就听到了门外摩托车的声音。说也奇怪,杜长风的摩托车她也只是早上听到过一次,竟已似是很熟悉了,很快她又听到了杜玲的声音,你找谁呢?丁香快步走出了厨房,她知道是石彦来了,这让她隐隐有些喜悦。石彦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一只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见丁香出来,便把水果递了过去。说是给孩子买的。丁香拘谨地笑笑,接过来又递到杜玲手里,示意她先拿进去。杜玲站在原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打量着石彦。石彦提着行李箱进了租给他的屋子,丁香拉着杜玲走进厨房。杜珑早已摆好了碗筷,丁香一边吩咐她再添上一副,一边自己动手又拉出一把椅子,丁香告诉杜玲今天把家里那间屋子租了出去。杜玲开心雀跃。真的吗?是不是可以有很多钱?丁香抬手轻敲杜玲的大脑门,这丫头真是一点也不像她,简直就是个小财迷。丁香提醒杜玲小点声,当心被石彦听见了笑话。杜玲开心地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丁香打开火,准备再煮上一碗。石彦进到屋子,明显感觉屋子又被清扫过了。床单新换了一条灰蓝方格的,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石彦打开行李箱,拿出两本书放在床头柜上,小小的台灯上垂着一条细细的链子,石彦伸手拉了一下,灯亮了。丁香挑起门帘时,石彦正对台灯出神。他以为这台灯因年代久远早已功德圆满,现在站在这里也只是因为模样精巧,主人一时舍不得丢罢了,谁知道它的生命力竟是如此顽强。丁香站在门口,她突然感觉这屋子不再是自己的了,她的脚竟卡在门槛外怎么也迈不进去。丁香说自己包了饺子,问石彦要不要吃?石彦连忙将手里捏着的链子又拽了一下,灯灭了。石彦站起身走向门口,丁香却放开帘子退后了几步。石彦只得掀开门帘走了出去。石彦告诉丁香他和杜长风刚才在镇上吃过了。另外他想问问丁香方不方便让他在家里吃饭?如果可以的话,饭钱就算在房租里,一个月给丁香一千元。丁香愣愣地看着石彦,她刚才往过走时还想着问石彦每月收两百块钱的房租,又担心自己口张大了反把人家给吓跑,这会倒被石彦的一千块给吓傻了。石彦吃不准丁香的意思,只得又问了一声一月一千块钱行不行?丁香脸腾地红了,她感觉自己变得和杜玲差不多一样财迷了。丁香说行啊行啊!我反正每天都要做饭的,多添一双筷子的事。中午杜玲和杜珑去了学校,丁香拿着一把小铲子进了园子。她种的小白菜已有一拃高了,前天下了一场雨,地皮有点紧,她今天想把土松一松。然后她就听见杜长风的摩托车又来了,轰隆隆停在门口。声音刚一停止,杜长风结实的身板就出现在了院子。杜长风看见了丁香,叫了一声嫂子。丁香抬头对他笑笑,继续专心翻着土。这时石彦已由屋里出来,丁香直起腰,中午的太阳暖暖照着她的脸,分外柔和。石彦看见园子里的丁香,停下脚步说他们今天去南庄。下午可能回来的迟些,让丁香吃饭不要等他,给他留一碗就行。丁香本想说可以等他回来一起吃,想到杜长风在,便淡淡应了一声,很快杜长风的摩托车又吼叫着远去了。转眼一个月过去了,石彦每天早出晚归。粗略算下来,中午在家吃饭的时候竟是十根手指也能数得过来,倒是晚饭,几乎都是回来吃的。丁香每每想到那多给的饭钱,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安的,总感觉是自己占了便宜,那晚饭,便更是多费了点心劲去做。杜长风也是经常来,但从不多留一刻,石彦虽是疑惑,但也不好打问,隐约总感觉这两人是在刻意保持一种疏离。丁香看向杜长风的目光总是淡淡的,很遥远,完全没有焦距。而杜长风看向丁香时,眼神也是匆匆掠过,绝不多停留一秒。有次石彦和杜长风一起回来,石彦看时间尚早,便请杜长风留下来一起吃饭。丁香当时就站在槐树下,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杜长风很快出了院子,丁香抬脚进了厨房。那顿饭,丁香吃得心事重重,石彦也因自己的贸然沉默不语。刮了一夜的风,石彦早上起来,照例进到园子里,沿着石径,慢慢地踱着步。天阴着,丁香目送一对女儿拐过巷口,回身进院,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清扫院落,她要赶在下雨之前,先把这些被风扬来的沙尘清理出去,否则雨水一泡,只能是和了稀泥,然后又淌的到处都是。石彦已见惯了丁香的忙碌,这个院子里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即使邻家那位姓李的姑娘过来,两人坐在廊檐下闲聊时,丁香手里也是拿着活儿的。石彦正想着,耳旁便听见有人在叫丁香。人果然是经不起念叨的。石彦看见走进院子的李婷,自己也忍不住暗自笑了笑。李婷以手作扇,说这天闷的,怕是要下大雨了。丁香收好扫帚,和李婷一前一后进了厨房。石彦也转出了园子。这时天空已飘起了雨丝,看样子今天是跑不了村子了,索性在屋里歇歇也是好的。石彦拿出手机,本想给杜长风打电话说一声,电话尚未拨出,杜长风的摩托车已吼叫着停在了门口。石彦就收起手机,静静看向大步走进院子的杜长风。这雨说来就来了。杜长风一边说着一边跑上台阶。石彦说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可倒来了这雨天咱们正好缓缓。杜长风说反正自己也没啥事,就过来和石彦坐坐。杜长风刚走到石彦跟前,李婷从厨房里出来。这是个快人快语的姑娘,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回家里闲待着了。李婷问杜长风给自己带的指甲剪买上了吗?杜长风一脸茫然。问李婷啥时候给自己说过要买指甲剪了?李婷骂杜长风在装。说是前天他和石彦一起路她家门口,她当着石老板的面说的事情,咋可能错?并且跑到石彦跟前,让石彦给她作证。石彦颇不自在的笑了笑。当时他的确看到李婷和杜长风说话来着,至于说得啥,他是真的没听到。杜长风说改天一定记得买,又说李婷这样吵吵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让人听见,还以为谁又没把你咋了。杜长风一边说着,一边抬脚向石彦的屋子走去。李婷追了过去。杜长风,你啥意思?我能有啥意思?赶紧的回家去,这雨就要下大了。我偏就不回,这又不是你家,管得着吗?好好好,你待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管不着。丁香站在案板前,揉着发好的面团,院子里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她的耳朵,她静静揉着面,两个女儿都喜欢吃她蒸的大馒头,石彦也喜欢。所以丁香每隔两天就会发点面,蒸上一笼,三个人就可以吃上两三天。丁香不爱吃馒头,她嫌馒头太干,嚼着费劲,咽着也吃力。她喜欢吃带着汤汤水水的食物,入胃绵软,不拿人。李婷从外面进来,闷闷不乐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丁香想,幸亏早上给两个孩子都带了伞,不然等会还得跑趟学校。丁香姐,你说杜长风为啥还不结婚呢?李婷双手托腮,难得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来。杜长风结不结婚是他的事,丁香可没有心思想这些。她屋里屋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杜玲和杜珑也让她有操不完的心,现在又多了一个吃饭的人。她才没工夫想这些闲事。锅里的水已沸腾,丁香浅笑着将揉好的面团摆进蒸笼,搭上锅,洗罢手后端起簸箕走到餐桌旁,坐下来开始拣韭菜。其实他结不结婚和我有啥关系?他心里有没有人又和我有啥关系?说到底还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自己每次巴巴贴上去,人家哪次不是急死忙活的躲开?这样缠下去,好像自己真是死赶着要嫁他似的。李婷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趴在餐桌上唉声叹气。杜长风心里有没有人丁香的确不知。七年了,对于一些人、一些事,丁香早就习惯于遗忘,选择性漠视,如今看见杜长风,内心也已波澜不惊,平淡无风了。李婷不知道听谁说过,说杜长风家里人早就催着他结婚,但他就是谁也不见。李婷问丁香这是不是很奇怪?丁香说这有啥奇怪的?说不定他当兵时已找下了呢。李婷莫名又添了一桩心事。她的情绪愈发低落了。丁香无力地看了看李婷,突然发觉这丫头还真的是为情所困了。他就在那屋,你过去问他。丁香轻声给她出着主意。李婷很是难为情。说那杜长风每次看见她都像被鬼撵一样,说不上两句就跑。哪里还好意思去问这些?李婷拿过一根韭菜,放在手里玩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突然笑着挨到丁香面前。丁香姐,要不你帮我去问问?丁香吃了一惊,连忙往后躲了躲。你这丫头真是疯魔了,你啥时候见我和他说过话?好像也是,杜长风和丁香,总让人感觉是站在两座山头上,并且各不相干。李婷又陷入沉思。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七年前的那一夜,雨也是这样下的,噼里啪啦击打着屋顶,其间夹杂着闷雷,一阵响过一阵……丁香的心突然似被谁拧了一把,她推开簸箕猛地站起身,急步走向门口,正巧石彦掀开门帘正要往进走。丁香收住脚,呆呆看着石彦。李婷也被吓了一跳,一脸诧异地看着丁香。石彦询问丁香怎么了?丁香心里一酸,眼睛里起了雾。石彦又问了一声,丁香方醒过神,勉强牵出几分笑意。没事,就是想问你中午想吃点啥?石彦说雨下得太大,能不能麻烦丁香多做一个人的饭,他和杜长风还有些事情要谈。丁香似是一愣,但看着石彦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来。石彦见她点头答应,脸上的笑更畅亮了三分,那往出走的脚步,也十分的轻松。丁香即使再想反悔,也是难以启齿了。李婷顿时开心起来,说她要留下帮丁香一起做饭。李婷的眼睛闪着光亮,丁香突然有些心软。这丫头的心在杜长风的身上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许为了她,自己大可不必计较太深。雨声时疾时缓,丁香将拣好的菜放进盆里,倒了些水泡上,弯腰从案板底下的纸箱里拿出几个土豆来。丁香让李婷来切土豆丝。李婷一听往后缩了缩,连连摆手。说自己切的土豆丝总是一头粗,一头细的,不匀称。还是丁香自己来,免得她丢人。当然了,她最担心的还是被杜长风笑话。丁香笑笑,也不再说话。快十二点时,杜玲和杜珑嬉笑着跑进院子。杜玲的伞提在手里,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滴答答。杜珑将手里的伞努力撑向姐姐头顶,杜玲却一边躲闪一边欢叫。杜玲。丁香只有在生气或是警告的时候才会直呼其大名,杜玲脖子一缩,钻进杜珑的伞下。丁香有些头疼,这丫头平日里倒也乖巧,唯独一下雨就发疯,不是丢下伞在雨里奔跑,就是光着脚丫专挑那些雨水积下的水洼里踩。为此,丁香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总是不长记性。丁香转身进了厨房,两姐妹倒愣在了院子里,摸不清丁香这是要打呀还是要骂呀?一时间竟谁也不敢动上一动。石彦从屋里出来,看到杜玲和杜珑站在院子里淋雨,也是怔了一怔,急忙跑下去将两姐妹拉进屋子,拿了条毛巾擦杜玲那满头满脸的雨水。不是拿伞了吗?咋还淋成这样?石彦拿过杜玲手里的伞放在旁边的凳子上,杜玲笑眯眯看着石彦,也不说话。杜珑告诉石彦,是杜玲喜欢淋雨,不愿意躲在伞下面。杜长风蹲下身子,看着杜珑。小丫头长着一对乌黑发亮的圆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嘟着一张小嘴,静静回视着杜长风。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的鼻子?杜长风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眼里便溢出了泪花。丁香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也这样反问过他。那时候他们刚上一年级。他和丁香是同桌。他趴在桌子上看她,她瞪着星星一样的眼睛问他。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的鼻子?恍若隔世的感觉。李婷挑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杜长风正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沾着杜珑脸上的水珠。李婷说吃饭了。石彦让杜玲带杜珑去换衣服。杜玲和杜珑出去后,李婷看了看杜长风,见他并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便也默默走了出去。石彦收拾好毛巾,拉起坐在沙发上的杜长风,快步走了出去。石彦说丁香的饭做得好吃,并且开玩笑地说自己已经吃上了瘾。杜长风瞅了石彦一眼。问他是不是不想回去了?还是打算在这里落户?石彦哈哈笑了,说主意不错,他会认真考虑杜长风的建议。杜长风捅了石彦一胳膊肘,让他打住。并且警告石彦别打他嫂子的主意。他嫂子金贵着呢。厨房里,丁香已把菜摆上桌,石彦招呼杜长风落座。李婷紧挨着杜长风坐下,但又不看他一眼。一会儿杜玲和杜珑换了一身干衣服进来,怯怯看了看丁香,见丁香自顾给大家盛饭,那眼光始终没朝着姐妹俩瞄一眼。两小家伙更是心头小鼓乱敲,低着头迅速坐在饭桌前。饭桌前大家各怀心事,只是各自安静的吃着饭菜。偶有碗筷碰撞的脆响,好似也是怯生生的。那击打在树上的雨声倒格外清晰起来。饭后,李婷抢着去洗碗,杜玲和杜珑趁丁香擦拭餐桌时悄悄溜了出去。若是往日,石彦吃完饭就会离开餐桌回到自己的房间,今天有杜长风,而杜长风似乎又没有起身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李婷?想到这丫头看见杜长风时的兴奋,石彦便也稳稳坐着,权当成全吧。丁香擦完餐桌后,回头想帮李婷洗碗,却被李碗推开了。李婷说就这么几个碗,她几下就洗完了,让丁香歇着。丁香捏着手指瞅了瞅石彦,石彦的视线专注于餐桌。丁香又快速看了眼杜长风,杜长风望着窗外,那目光幽远沉静。李婷洗完锅,看三个人或坐或立,全部一副心神游离的样子,便提议几个人玩一阵扑克牌。石彦马上附和,说这样的雨天,大家消遣一下也是挺好的。杜长风看了看丁香,记忆中丁香不会玩扑克牌。就连那种小孩子都会玩的争上游,也常常被她玩得七零八落。所以杜长风建议大家不如喝点酒。杜长风说着话便站起身往外走,李婷抓起一把伞就追了出去。丁香和石彦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两人默坐了一阵,丁香抬头看看外面,起身出了屋门。雨下得正好,在天与地之间织起了一道雾气腾腾的珠帘。那远处的山,隐隐约约藏在雨雾里,丁香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那眼泪便再也噙不住了。杜长青,那个曾经给了她一个家,却又将她遗弃在这世上的男人,离开她整整七年了。丁香。这似乎是石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唤着丁香的名字。以往,他都是直接说事,反正家里就他们两个成年人,要说的话也不是很多,即使不指名道姓,也是很容易明白话是说给谁听的。石彦问丁香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丁香说自己没事,只是这雨下的,心里有点乱,一会就好了。丁香抬手沾去脸上的泪水,迅速看了石彦一眼,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漆黑的眼睛似浸在氤氲之中,忧伤,怯弱,却又似穿着厚厚的铠甲。石彦说,其实,下着雨的院子更美,你看那槐树,看那些蔬菜,看月季花,还有那些石径、屋檐,院子里铺着的红砖,哪一样不新鲜干净的让人感动。丁香的视线随着石彦的话语在这个她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地方转了一圈。她一直觉得石彦是个心细的人,没想到他会细致到这种地步。石彦又说有这样一个小院,一对乖巧可爱的女儿,你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丁香突然有些慌乱,他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或是听到了些什么?毕竟这方圆百里,村套村、庄挨着庄的,想藏起一个秘密,实比登天还难。丁香突然觉得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的,她累,石彦看着也累。丁香告诉石彦,她和杜长风是同学,从小学一年级同班到高中。和他俩同班的还有杜长风的堂兄杜长青。高中毕业后,杜长风当了兵,丁香和杜长青回到村里那年就结了婚。丁香幽幽看着雨雾。结婚一个月长青就出事了,天祸……石彦定定望着丁香,他终日忙碌,在外收购时除了谈价就是验货,回到住处,吃饭时也是极少言语。饭碗撂下自回房间翻上几页书,便乏乏睡了。有时也想问问关于杜玲父亲的事,但又不好意思张口,总感觉那是个是非之事,自己一问便成了是非之人。这会见丁香开口,虽意外,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隐约感觉自己和丁香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些。丁香的思绪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夜晚。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雨,新婚一个月的杜长青和丁香,坐在屋檐下。杜长青心血来潮,说是要做个弹弓,给他未来的儿子打麻雀。丁香纳着鞋底,杜长青的脚太大了,走路脚又重,费鞋。这才一个月,脚上的那双鞋已被他穿的松松垮垮。啥儿子?你害不害臊?现在是没有,但过段时间就有了。丁香举起手里的鞋底作势要打。长青一躲,差点由小凳子上翻了下去。丁香吃吃笑了,在长青眼里,那笑脸简直比桃花还艳。长青兴起,索性借势滚坐在地上,一边哎哟唤疼一边抓住丁香的手捂到自己胸口。嘴里嚷嚷着谋杀亲夫呀!这里疼,这里疼,快快揉揉,揉揉。丁香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上学时貌似话少稳重的长青,结婚后似转了性,常常无赖的让丁香面红耳赤。丁香让杜长青赶紧起来,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了笑话。杜长青偏不起来,说是自己老婆,又不是旁人,谁爱笑了让笑去。不用理睬。长青抓过丁香的手又咬了一口。丁香由凳子上跳起来,一鞋底打开青山的手。还真打呀?丁香你今天完蛋了。丁香眼一花,人已被长青整个抱在怀里。丁香怕痒,一边挣扎一边早已笑得浑身发软。院门突然被人推开。笑闹声也随之而来。你看,我就说嘛,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干柴烈火的,你们非要来凑个热闹。结婚一月,丁香已习惯这样“三五成群”的“突然袭击”。长青的这种“好人缘”也着实让她头疼不已。这会自院门进来的,除了丁君生和李俊,还有杜长风。李俊是个鸭嗓子,和杜长青、丁香他们同级不同班。丁君生比他们高两级,是个极其沉默的人。丁香很少与他说话,也不愿自己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丁君生同样,几乎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今天显然是个例外,他的视线停留在飞霞扑面的丁香身上,似是被吓到了,怔忡呆滞的眼神让旁边的李俊发出鸭子一般的的贱笑。丁香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着了火。我们还是去君生家吧?杜长风瞅了丁香一眼,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起来。立马想走。杜长青几步走到院子中间,揽住杜长风的肩膀,三步两步就上了台阶。来都来了,还想跑哪里去?都过来坐。屋檐下看雨,美得很。毫无意外,几个人说着闹着那酒场子便拉开了。丁香冒着细雨,小心走进园子,被雨水淋透了的萝卜缨嫩绿,肥硕。萝卜的旁边种着一小块香菜,此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丁香在石径上蹲下,将身子探出去,胳膊伸出老长去抓那萝卜缨。雨天那地里是下不去的,脚踩下去,就是一鞋子的泥。丁君生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丁香在拔萝卜。便让她起来。丁香顺着声音仰起脸,丁君生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略显苍白的脸上飘着雨丝,一缕乌黑的头发顺着额头斜挂在眉梢。丁君生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像黯黑。他的眉毛也似比旁人黑了好多。丁香站起来,身子往旁边挪挪。丁君生没有蹲下,而是直接弯下腰,身体略微前倾,一只手便轻易揽住了萝卜缨。丁香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手臂原来可以比另外一个人长出这么多。丁君生问丁香拔几个?丁君生将拔出的萝卜递过去。丁香赶忙接住。说再拔一个就够了。丁君生探身又拔起一个,抖了抖萝卜带出的泥。萝卜缨上的雨水也随之飞溅开来。丁香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石径本就窄小,又在雨中,丁香这一退,鞋底正好踩在了一块已磨得十分光滑的石头上,丁香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倒向另一边的菜园。丁君生伸手拉住了丁香。丁香站稳,涨红了脸接过丁君生手里的另一个萝卜,低着头疾步走出了园子。四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坐在屋檐下,就着一盘新鲜水嫩的萝卜片,扯着只有他们自己听懂的闲话,吹着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大牛。从廊下喝到了屋里,从凳子上喝到了地上。丁香本已睡下,那吆三喝四的吵闹让她心烦。但她又不好去说。杜长青好面子。他俩结婚的第三天,李俊带着两个人过来找杜长青喝酒,丁香说长青有些感冒,不能喝酒。结果那天杜长青偏偏就把自己喝得大醉,然后指着丁香的鼻子说:你现在是我媳妇,在人前要给我面子知道不?否则就是找打。当着李俊他们的面,丁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以后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喧闹声渐渐小了下来,丁香不知不觉也眯着了。等到突然惊醒过来,心跳得慌乱,屋里静得可怕。丁香伸手摸摸旁边,空空的。丁香一骨碌翻起来,正准备下炕穿鞋,一抬头却发现炕沿边站着一个人。床头灯是亮着的,丁香一眼认出那是丁君生。丁香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丁君生扑过来,一把捂住了丁香的嘴,丁香挣扎着,拼命叫喊着杜长青的名字。丁香耳边回响着丁君生悲愤的质问——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一身酒气的丁君生更像是在呓语。他突然用双手扣住了丁香的脖子,红着眼使劲摇晃着丁香。丁香已被恐惧完全击到,她无法呼吸,感觉肺似要炸裂。她想告诉丁君生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她想求丁君生看清楚她是丁香,而不是他写了信出去的那个人。但她发不出声音,她感觉自己要死了。丁香捧起杯子喝下一口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久远的哽咽。她望着窗外,石彦看着她。等我醒来,长青已经凉了,他喝醉睡在了地上,被吐出来的东西活活憋死了。丁香苦涩地笑了笑,告诉石彦她被杜长风叫醒的,那已是第二天早上。丁君生就睡在她和杜长青的炕上。丁香使劲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生不如死,你知道吗?我宁愿自己已经死了。丁香的眼神空洞。石彦伸出手试图表达安慰,丁香放在桌子上的手突然捏成了团。这不怪你。石彦温和地说。丁香突然将脸埋进手掌。年近四十的石彦,从不知道人可以发出这样悲凉的呻吟。就像被挤压在一个闷罐里,日日经受火焰的燃烧,海水的浸泡。千年以后,罐口突然启开……他们说玲儿和珑儿不是长青的。但我就是知道,她们是长青的。玲儿像长青,珑儿像我。丁香抬起头,满脸是泪。石彦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没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你看玲儿和珑儿,都很乖。丁香又搓了搓自己的脸,相处数月,石彦早已发现,丁香在疲累或是心情不好时,通常会这样搓搓脸。然后脸上的表情就会缓和下来。好了,没事了。丁香说完站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起桌子。石彦感觉这北方的雨下起来比南方的雨更多了种风情。北方的雨很温暖,不似南方雨那般阴冷。再看远处青山隐隐,近处翠绿欲滴。屋檐下燕子呢喃,石阶上水珠飞溅。而北方的女子,更是谜一般的让人难以捉摸。丁香说大家坐外面杜玲又该疯了,这丫头大概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那种人来疯吧。说笑间,丁香的脸色渐渐变得柔和。石彦想到杜玲饭桌上的“小怂包”样,说他估计杜玲今天会特别乖。两个人不禁相视而笑。杜长风和李婷并排走了进来,平时没注意,这会两人走在一起,丁香才发现杜长风竟高出李婷一个头来。李婷努力举高伞,杜长风一味往旁边躲。杜长风说雨又不大,让李婷自己打着伞,不要管他。杜长风进到院子,几步就将李婷甩在了身后。李婷嘟着嘴跑上台阶,收起伞瞪了杜长风一眼。石彦发现这丫头很喜欢拿眼睛瞪杜长风。那一脸的哀怨,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吧。怎么就买了一瓶?石彦见杜长风只掏出一瓶白酒放在桌子上,有点意外。再一看桌子上放的另一个塑料袋,里面竟装满了各色零食。杜长风说自己只是三两的量,不能多喝。问石彦喝七两,李婷不喝酒。杜长风迅速看了一眼丁香。说丁香也不会喝酒,他给她们买了饮料。杜长风分出一些零食,又拿起两瓶饮料,冲着藏在门帘后面往外张望的杜玲一招手,杜玲像只鸟儿一样眨眼飞了过来。拿去和妹妹吃,吃完了再过来拿。谢谢二叔。杜玲接过东西飞快地跑进了屋子。丁香有些怔愣。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杜玲和杜珑,杜长风是她们的二叔。她认为杜玲和杜珑对杜长风的称呼,应该仅限于“叔叔”或是“杜叔叔”。毕竟,杜家自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后,便与她断了干系。杜长风突然感慨杜玲长得越来越像杜长青。丁香一时呆呆看着杜长风,很快眼里就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哗哗就流了下来。感谢老天。丁香突然觉得多年压在自己胸口的一块石头,终于滚了出去。她一时竟想扑过去,靠在杜长风的身上,放声大哭一场。杜长风手足无措,慌里慌张摸着自己的口袋。他明明记得自己出门时装了一小包纸在口袋里的,这会子偏又摸不着了。李婷由桌子上抽出几张纸,递给了丁香。丁香擦着自己的眼泪,说这雨下的,眼泪也多了,真是讨厌的很。然后进厨房拿出几个杯子来。丁香问石彦没有酒杯用喝水杯可以吗?石彦说可以的,可以的。喝酒不在杯子,在于一起喝酒的人。石彦带头坐下。李婷看着杜长风,杜长风的神色依然有些慌乱。丁香递过去一个杯子,他赶忙接过去。丁香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只有最亲的人才能感受到,杜长风的眼眶湿润了。石彦发往广州的两车皮土豆出了问题。丁香坐在园子里,被雨水浇透了的蔬菜,绿汪汪的似是要流出汁来。丁香摘着豆角。石彦似乎一直在接打电话,所说的内容丁香听得不是太懂。但她能感觉到,石彦是焦虑的。丁香摘好豆角出了园子。石彦提着行李箱匆匆走下了台阶。告诉丁香,他得去趟广州。丁香刚想问问他几天回来?杜长风的摩托车已停在了院门口。石彦走到门口,回头对丁香笑笑,说如果顺利的话,他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杜长风接过行李箱绑在了后座伸出的架子上。还没等丁香走近,摩托车便吼叫着驶出了巷子。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石彦没有回来。杜长风倒像是跑顺了腿,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趟。这天他又走进院子,丁香坐在屋檐下,手里缝着杜玲的一只袜子。杜长风告诉丁香刚去地里看了一下,再过两天玉米就能掰了。丁香有三亩水地,今年全种了玉米。杜长风的地和父母混在一起,收种都不用他操心。前年弟弟结了婚,家里家外的事情杜长风的父亲便全部交给了小儿子。像这耕种打收的事情,似乎更与杜长风无关了。杜长风让丁香把割刀找出来。丁香院子里有块磨刀石,青幽幽的放着光。丁香说她自己会磨,让杜长风去忙他的事。杜长风说他今天闲着,没啥事可做。又说他几下就磨好了,让丁香赶快去拿。丁香无奈,只好去厨房,搬起一个小凳子走到碗柜跟前。随后进来的杜长风立刻明白了,走过去一抬手就摸到了一把小割刀。杜长风问还有没有?丁香说家里就一把割刀,杜玲又淘气,怕她拿着割到手,所以通常放得高些。杜长风很喜欢杜玲,他告诉丁香杜玲这丫头聪明得很,将来一定能考上个好大学杜长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磨刀石前。洗脸盆里有半盆水,丁香端着放在了杜长风的脚边。丁香想到今天似乎没有听到杜长风摩托车的轰鸣。便问杜长风今天是不是没有骑车?杜长风说他把摩托车停在巷口了。丁香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多问的好。杜长风磨得很专注,他结实的身板整个笼罩在夕阳里。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他的嘴唇方正厚实,像长青。他的头发又粗又黑,每根发丝都似钢针悬立。长青的头发柔顺,略显褐色。据说有着褐色头发的人皮肤白皙透亮,杜长青便是如此。他皮肤的细白一点也不逊于丁香。而面前这个人,皮肤黝黑,汗毛密密麻麻,身上的汗味……丁香的视线突然掉进一双黑亮的眼睛里。丁香差点尖叫出声,她极是狼狈的站起来,端起洗脸盆快步走进了厨房。丁香将洗脸盆放到脸盆架上。突然又想到杜长风磨完割刀后还要洗手,于是又去端那洗脸盆。脸盆架上的镜子里,杜长风静静的的站在丁香身后。丁香一动也不能动了。杜长风由身后一把抱住丁香,他抱得很紧,似乎是把这一生的力气,全部用尽在这一个拥抱上。丁香没有挣扎,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丁香在心里默默叫喊着长青的名字,她忍不住仰起脸,摸索着那潮湿的呼吸,迎了上去。丁香贴着那唇轻叹。杜长风痴痴盯着那双紧闭的双眼。捧着丁香的脸贴在自己胸口,然后抱紧。杜长风说他不在乎丁香把他当成谁。真的。丁香似被雷击,抬起头呆呆看着杜长风。杜长风的脸涨得通红。整个身子滚烫似火。他告诉丁香他的喜欢,也告诉丁香,他不介意杜长青的存在,他希望丁香忘记那些过往,他说他想和丁香一起好好过日子。丁香轻轻推开杜长风,她比谁都清楚,整个杜氏家族,都把杜长青的意外早逝看在了她的身上。更别提还有丁君生那不堪的一幕。丁香让杜长风回去,她说杜玲和杜珑快放学了。丁香低着头,她不敢去看杜长风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心软,更怕自己忍不住要去抱紧这个男人。我今天真的没事。杜长风走近丁香,想摸摸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丁香躲开了他的手。掀开门帘就出去了。杜长风摸不透丁香的想法,但他清楚自己的心思。如果说长青和丁香是青梅竹马,那他和丁香,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小学时三个人一起打打闹闹。上了初中后那也是三个人一起镇上庄里来回跑的。他本来想着当上几年兵,混出点出息。谁知道他这里刚报了名,那边杜长青和丁香就结了婚。杜长风从丁香家出来,沿着巷子慢慢往前走,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点上。杜长风没有烟瘾,他只有在心烦或是想事情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杜长风。陷入沉思的杜长风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说李婷,我早晚会被你吓出神经病。李婷吃吃一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专心?然后身子一歪,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杜长风平日里就不愿和李婷纠缠,更何况他现在的心里乱糟糟的,就更有些不耐烦了。李婷问他刚才是去哪里了?又说看他的摩托车放在这里总有一个多小时了。杜长风说还能去哪里?去村部,顺道看看石老板回来了没有。李婷眨巴着眼睛盯着杜长风,似笑非笑。编,你就使劲编,鬼才信。这有啥好编的?下来下来,我镇上还有事,忙着呢。李婷便说你去丁香家。去就去呗,又不是没去过。干嘛要把摩托车放在这里?怕人知道呀?杜长风静静看着李婷,他的确是怕人知道。杜长风说李婷,我杜长风从来不是怕事的人。我知道,但她怕。李婷依然笑着,却莫名让杜长风心生一股寒意。杜长风冷下脸,抓住摩托车车把,摩托车车身一正,李婷滑了下来,杜长风跨上车座,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丁香早上起来,操心杜玲和杜珑吃了早饭,看着她们走出巷口,回身关上院门。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她有些乏,想再睡睡。杜长风也做了一夜的梦,他梦见杜长青,杜长青一直在冲他笑。他梦见丁君生,丁君生躺在一个草堆里,浑身是血,他的手里提着刀。杜长风的心里很乱,但不管怎么乱,他都忍不住想去找丁香。杜长风现在感觉自己一天不见丁香,那心都是空落落的,啥事也做不下去。杜长风把摩托车骑到村部放下,然后快步向丁香家走去。丁香家院门紧闭,杜长风突然就有些慌乱。杜长风推开院门,急步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园子里也不见任何声响。杜长风掀开厨房的门帘。叫了两声丁香。还是静悄悄的。杜长风走到厨房隔壁的那间屋前,轻轻敲了敲门。丁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爬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走。丁香原本想说:你怎么又来了?但看到杜长风脸上的焦虑,到嘴的话硬是又咽了回去。杜长风说看院门关着,担心丁香有啥事,所以心着急。丁香说我能有啥事?有点乏,就想着再睡会。杜长风问丁香是不是感冒了?伸手要摸丁香的额头,被丁香轻轻闪开了。丁香低着头,也不去看杜长风。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乱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杜长风定定看着丁香,眼神专注而明亮。杜长风告诉丁香说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一天看不见丁香心里就慌得很。杜长风说他在镇上买了房,说他们可以带杜玲和杜珑到镇上去上学。丁香想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杜长风你难道忘了吗?丁君生的父亲是你的亲舅舅。丁君生因丁香入狱,而你的母亲对我可谓恨之入骨。丁香抬头看着杜长风,说他们要是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会死给你看你信不信?丁香说着那眼泪就涌了出来。杜长风说不会的,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知道这事都不怪你。丁香说杜长风你想得太简单了。丁香推开杜长风走出屋。丁香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她懂得何为如履薄冰。丁香请杜长风忘记昨天的事,不要再想。并且告诉他杜长风,她当时,只是因为突然想起了杜长青。丁香知道自己这样说很残忍,会伤到杜长风,但她又不能不这样说。杜长风看着丁香,异常平静地说他知道,所以他说他不在乎。丁香说可我在乎呀,杜长风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被人看见又该闹得不安生了。杜长风说咱们以前不是挺好的吗?长青,你,我。我们一起,我知道你不讨厌我。丁香说杜长风你咋就不明白?一切都变了,我们回不去了。杜长风说丁香,可以的,我们还不到三十岁,我们还有好长好远的路可以走。丁香抬起头,却看见李婷斜倚着院门,迎上丁香的视线后,李婷走了进来。依然似笑非笑。杜长风,你又把车藏哪里了?丁香转身进了厨房,她不确定李婷来了多久,又听到看到了多少。依她对李婷的了解,这丫头是不会有好言语的。杜长风也不愿与李婷纠缠,迈开长腿就出了院门。李婷追出去冲着杜长风的背影喊道,杜长风你不要脸。杜长风回过头,冷冷看着李婷说我要不要脸,跟你没关系。李婷大声喊道,你们,你们都不要脸。李婷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杜长风也懒得理她,几步就出了巷口。第二天杜长风没有出现,丁香暗自松了一口气。下午去玉米地里转了转,玉米棒子已熟透,丁香决定明天开始收割。吃过晚饭,杜玲和杜珑嚷嚷着要去村头摘枣子。说是和同学约好了。丁香看着一对嫩豆芽似的女儿,竟也说出“同学”这样的字眼,不禁失笑。丁香叮嘱两个孩子摘上几个就赶紧回来,不能太晚。杜玲和杜珑满口答应着飞了出去。那跑出去的身影真像两只小蝴蝶。丁香笑笑,取下围裙,围裙有些脏了,她想洗洗。丁香接了半脸盆水,捻了一撮洗衣粉放在水里搅搅,然后将围裙泡了进去。丁香抬起头,看着镜子,镜子里出现了另一张脸。丁香闭上眼,再睁开,镜子里只有自己的脸。丁香感觉自己真是疯魔了。于是拍拍脑门,开始洗围裙。丁香晾围裙的时候,由墙外扔进来一只鞋,鞋子破旧不堪,一看就是被人穿破后丢弃了好多年的。丢掉的鞋再捡回来,然后扔到别人家的院子里……丁香心里明镜似的,这鞋是李婷扔过来的。这丫头也是念过书的,跟谁学的这下三烂的作派?丁香有些生气,但又不能发作。庄子上是非多,这一嚷嚷开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来。丁香拿来铁锹,将那只鞋铲起来,出西头巷口有道沟,丁香狠狠将鞋扬进去。权当送了回瘟神吧。丁香起了个大早,给杜玲杜珑准备好早饭,给自己满满装了一壶水,和两个馒头。丁香走到地头时,天色微亮。丁香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打斜对叠,包住一头长发。田埂上的草长得茂盛,时不时有蚂蚱一跃而起,打碗碗花开的甚是娇艳,丁香弯下腰,摘下一朵,凑到鼻尖闻闻。天真蓝,丁香举高手里的打碗碗花。要是有个这样的画框,把这天和花,一起装进去该有多好。割刀被杜长风磨得很锋利。到底人家手上有劲,这割起来能省不少力气。眼看着到了中午,丁香扯下一些玉米叶子铺在地上,拿过水壶和馒头,半躺在玉米叶上。丁香喝了口水,撕下一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蛐蛐的叫声,丁香能听得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还有咀嚼馒头的微响。杜长风躺在玉米地的另一头,割下的玉米棒子已堆成了小山。他想到丁香等会看到他后的吃惊模样,忍不住笑了。那傻丫头从小就顾头不顾尾,忙活了大半天,连对面有个人都没察觉。远处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渐渐近了,最后竟停在了丁香家的地头。丁香站起来,迎着三轮车跑了过去。丁香说,周大哥,你不是说今天没空,要到明天才顾上吗?周玉龙说你去找我,我不知道长风是让我给你拉玉米。所以给你说明天才有空。丁香问道,是杜长风让你来的?两人正在说话,那边杜长风突然从玉米地里冒出来,冲周玉龙招手。让他把车开到他那边去。丁香愣愣地跟过去。你啥时候来的?丁香瞅着杜长风,杜长风说自己睡到后半夜就过来了。两个男人动手往车厢里装玉米棒,丁香因为个矮,每丢一次都要鼓足力气。杜长风让丁香去歇着,说又不多,一会就装好了。丁香退到一边,站了一会又觉得这是自家的活,让别人干自己在一边看着不像样子。就走到刚才歇息的地方,拿了割刀过来。一边割着玉米棒,一边忍不住偷偷看着杜长风。昨天一天没见,她还以为他再不来了呢。周玉龙说他刚才在路上看见杜玲和杜珑了,说那两个丫头真是乖巧的紧,他要早早给他的儿子订个媳妇。周玉龙性格爽朗,说话嗓门也高。他说杜珑配他家涛子,刚刚好。丁香笑道,珑儿是妹妹。周玉龙说玲儿那丫头厉害着呢,我担心我家涛子吃不住。所以还是珑儿好。周玉龙哈哈大笑,杜长风看着笑意盈盈的丁香,感觉自己的力气可以放倒一头牛。车装满后,周玉龙开着突突走了。杜长风敞开的衬衫里,红色的背心已湿透了。丁香问饿吗?我拿了馒头。杜长风说声好,然后抬脚就走。丁香慢慢跟着,两人来到丁香铺了玉米叶子的地方。杜长风拿起水壶,拧开盖子瞅了瞅。你先喝吧。我刚喝了,你喝。丁香看着杜长风仰起脖子,他的喉结随着他大口的吞咽在跳跃。他早上也一定没顾得上刮胡子,那青色的硬茬子看着都扎手。丁香突然烧红了脸,低下头赶忙拿出一个馒头,递给杜长风。丁香说不知道杜长风来,所以没拿饭。杜长风说自己干活的时候不知道饿。丁香也是这样,越是忙越是不知道饿。杜长风让丁香过来坐。他拍拍旁边的玉米叶子,丁香笑笑,小心翼翼地坐下,模样十分拘谨。杜长风说等会你歇着,我吃完顺着这边再往过收,争取两天干完。丁香看着他,问你明天还来吗?杜长风笑着说,当然来,活没干完呢。丁香想了想又问,你昨天去哪里了?杜长风便告诉丁香,昨天县上来人,说是给他们这些退伍军人安排工作,他填了表。丁香笑着说,那你以后也是国家干部了。杜长风便问她高不高兴?丁香说,你的事,我干嘛高兴?杜长风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高兴我才能高兴。丁香轻嗔一句你又胡说了。杜长风干脆站了起来,说丁香我告诉你,我说得是真的。我要娶你,谁也拦不住。丁香感觉杜长风真是疯癫了。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杜长风三两口吃完馒头,仰起脖子又猛灌了几口水。杜长风说他心里有数,让丁香只管放心等着。他又说石彦昨天打电话了,他可能过两天回来。丁香问土豆的事都解决了吗?杜长风说你倒是对他挺上心的。丁香分辩只是租了房子,石彦人又和善,所以……丁香不敢看杜长风那专注的眼神,怯怯地低下了头。杜长风对丁香说,丁香你知道吗?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真把丁君生给杀了,如果当初你没有嫁给我哥,如果那天晚上我们不喝酒,如果我不去当兵,如果我一回来就来找你,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丁香抱紧膝盖,将头深深的埋进去。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杜长风又说,丁香你受了多少罪我知道,但我不敢靠近你。我很害怕。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你要捉蝴蝶,你让我轻点轻点。当时我连气都不敢喘一下,但蝴蝶还是飞了。我怕你就像那蝴蝶,稍有动静就飞得我再也看不到了。丁香抬起头,一脸的泪水。丁香说杜长风你就是太笨了,你不知道自己越是憋气,那气就喘得越粗吗?杜长风试着憋了口气,果然,再吐气时就带了喘息。杜长风说,还是这么爱哭鼻子。杜长风抬手去擦丁香的眼泪,丁香躲开,自己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丁香说,我还是回去给你端碗饭吧,饿一天怎么成?杜长风说,我不饿。下午你早点回家做饭,我约摸你饭好了就回去。丁香傻傻地看着杜长风,杜长风一把揽过那柔软的身子,对着那唇,狠狠的亲了一口。杜长风展开双臂说,我要好好干活,这样才能吃到丁香做的饭。太阳落山时,丁香回到家。杜玲和杜珑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见她进来,一起跑了过去。杜玲说,妈,明天学校放假,我们跟你一起去掰玉米。丁香担心两个孩子饿了,急急忙忙往厨房里走去。杜珑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丁香的手。杜珑说她俩把菜捡好了。杜玲捡了韭菜,她捡了白菜。杜珑拉着丁香往园子里走,她说白菜生虫子了。顺着杜珑的手指,丁香果然看到有几片白菜叶子上有虫子咬过的痕迹。丁香问杜珑菜里可有虫子?杜珑说有一条,担心姐姐害怕,就悄悄扔大门外面了。丁香便夸杜珑懂事,都知道疼姐姐了。杜玲听到急忙说,我也很疼珑儿呀,我还疼妈妈呢。杜玲拉着丁香的手娇声娇气。丁香突然想起周玉龙的话,忍不住笑了。妈妈在笑啥?丁香笑着说,我在笑有人说我家珑儿比玲儿脾气乖。杜玲嘟着嘴说,珑儿才不乖,三天两头不愿意跟我说话。丁香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故意笑道,谁让你惹妹妹不开心。杜玲急道,我惹她了吗?我哪里就惹她了?丁香着急做饭,便赶着两个孩子一起往厨房走。你们两个,吵得妈头疼。来,帮妈去做饭。等会家里有人来吃饭呢。杜珑跑过来问,是石叔叔要回来了?杜珑和石彦似乎很投缘,石彦走的这些日子,她已不止一次问——石叔叔啥时候回来?丁香说,不是,是你二叔。杜珑就有些奇怪了,盼巴着一对圆眼睛看着丁香。二叔为啥来咱家吃饭?我还以为妈很讨厌二叔。丁香困惑,她哪里就表现出自己讨厌杜长风的样子了?这孩子,咋想得呢?杜珑说,二叔每次来,你都不理他,也不和他说话。丁香感觉自己的大脑越来越不够用了。丁香说杜珑你今天的话太多了。杜玲在一旁接过话取笑妹妹,像个碎嘴婆婆。丁香吩咐杜玲去园子里给拔几根香菜,再摘一个西红柿,几个辣椒。让杜珑过来剥蒜。杜玲一溜烟儿的跑去了园子,这是她最爱干的活了。杜珑拿着蒜坐到了餐桌前,丁香开始和面。杜珑问石彦是不是不回来了?丁香说不会的,今天他和杜长风还通过电话,说过几天就回来了。杜珑提及石彦说要送她一套《金刚葫芦娃》的事,又说涛子有一套,小气的不借我看。涛子便是周玉龙的儿子,和杜玲杜珑同上一年级。这孩子,竟这般小气?杜珑一见妈妈较真起来,赶紧说,也不是啦,我就是想拿回家看,他说只能在学校看。丁香说等妈玉米收完去镇上给你买一套。杜珑便很开心的追问,真的吗?妈你有钱了?丁香说买书的钱还是有的,只要我的珑儿好好念书,想要啥书妈就给你买啥书。杜珑扑过去亲了丁香一口,自己倒先红了脸。丁香亲亲那红彤彤的小脸蛋,心里像喝了蜜一样。杜珑说妈你今天真香。杜珑难得撒娇,脸埋在丁香的脖子里蹭来蹭去。丁香抱着那软软的身子,放在凳子上。乖,快剥蒜,妈给你们拌黄瓜。杜长风踏着月色进来,杜玲像只鸟一样飞过去扑在他的怀里。丁香不知道杜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杜长风这般亲近。此时看着杜长风抱起杜玲,在院子里转着圈,心里百感交集。这两个孩子长这么大,除了自己,还真没有人这样宠爱她们。杜长风冲着杜珑招手,珑儿,过来二叔抱抱。杜珑起初有些羞涩,但又禁不住杜玲的开心大笑。慢慢腾腾走了过去。她也想飞翔。杜长风举起杜珑。丁香看着院子里嬉戏的三个人,满满的幸福感。她吩咐杜玲去给杜长风端洗脸水。杜玲“腾腾腾”跑进去,端出洗脸盆来。丁香往水里兑了些热水,伸手试试温度,拿出一条新毛巾放进去。你过来洗洗吃饭。珑儿快下来,二叔忙了一天,累了。杜长风走过去小声说自己一点也不累,他开心都来不及呢。丁香微红着脸进了厨房。杜玲抢着去挪凳子,杜珑跑进屋拿出了香皂盒。丁香几乎把园子里种的每样菜都做了一碟。两个小家伙各坐在杜长风的两边,使劲给往碗里夹菜。丁香笑着,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一顿饭下来,杜长风感觉自己吃了平日饭量的两倍还不止。杜长风摸着肚子哀叹这俩丫头,简直是他减肥路上的绊脚石。丁香瞄了一眼杜长风,说你又不胖。杜长风说丁香你这样喂我,不到半月我就胖得走不动了。丁香就让杜长风再不要来吃。杜长风似是急了,大声说,那可不行。以后他不但天天来吃,而且还要住在这里吃。丁香一看这个杜长风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便也不敢招惹,毕竟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这两个小丫头偏又太过鬼灵精怪。她可不敢保证她俩啥也听不出来。甚至有些时候,丁香觉得她们比自己的悟性更高出一截。这不,杜玲刚放下饭碗,就腻歪在杜长风的跟前喊二叔,并邀请杜长风以后天天来她们家吃饭。为了证明自己家里饭菜的质量好,她搬出了石彦,告诉杜长风“石叔叔”经常说她妈妈做的饭好吃。杜长风听到“石叔叔”三个字,眼睛紧紧盯住了丁香。丁香避开那注视,很快洗完锅,杜珑已有些瞌睡,趴在餐桌上张嘴打呵欠。丁香问杜长风摩托车是不是还放在村部?杜长风看着丁香说时间这么晚了,明早还要早起。他想去石彦的屋里睡一晚上。丁香没有理他,径自抱起杜珑往外走。杜长风便明白丁香是生了气,赶忙抱起杜玲说,好好好,我把玲儿送过去就走行不行?安顿两个孩子睡下后,丁香走出屋,慢慢往院门走去。月光给整个院子罩上了一层薄纱,空气清新甜润,树影朦胧,两个人的心事摇摇晃晃。杜长风不死心,贴着丁香的耳际低问,真让我走?丁香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杜长风跟她竟跟到这么近。丁香把杜长风往门口推。说这么晚了,被人瞧见了生是非,还是赶紧走吧。杜长风磨磨唧唧站在门口,说他真不想走。丁香真是有点急了,这深更半夜,万一巷子里过来个人,那可就真说不清了。她说如果杜长风再不走,她明天就再不理他。杜长风看着丁香,眼里的留恋和热情毫无遮掩。他说丁香我真舍不得走。丁香简直要崩溃了,短短两天,杜长风性子大转。这无赖的样子,倒十足像极了杜长青。丁香涨红了脸说你再不走我进去睡了。杜长风一看丁香真急了眼,赶忙拉住她,说他现在就走,让丁香你不要生气。丁香轻轻跺脚,杜长风你快些走,我锁院门呢。杜长风无奈地叹口气。感慨自己总算明白,何为最毒天下妇人心了。丁香捶了他一拳,杜长风一把抱住她。丁香挣脱不开,又不敢出声,只能由着杜长风肆意妄为。杜长风看见丁香的眼睛里有星星,星星清晰地照出他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有星星,星星里住着丁香。杜长风牵着丁香的手送她进了屋子,替她关上门,然后大步走出院子,轻轻关上院门。走在月光里的杜长风心里荡漾着幸福。短短两天,让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似乎都白活了。他的生命是从那个奇妙的下午才开始扬帆起航。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和力量。丁香早上起来,蒸了一锅米饭,又炒了鸡蛋和芹菜各装进两个饭盒。她找出个大点的布袋,将整个电饭锅都装了进去。她想着这样一来,米饭到中午都会是热的。杜玲和杜珑各提着一个水壶,其中一个水壶里装着绿豆汤。两个孩子开心之极,一路上叽叽喳喳,比那些早起的鸟儿更加雀跃。杜玲摘下一朵紫色的喇叭花,硬是拉着丁香蹲下身子,然后将花插在丁香乌黑的头发上。然后拍着手说,妈妈真好看。丁香的眼睛里藏着醉意。整个晚上她都在似睡非睡的状态里飘浮。杜玲玩得兴起,连水壶都丢在一旁忘了拿,丁香喊了一声。正准备往前飞跑的杜玲,咯咯笑着跑过来提起水壶。相比杜玲的喧闹,杜珑看起来要文静很多。杜珑对自己软塌塌的鼻梁很不满意,她喜欢妈妈和姐姐那样的高鼻梁。丁香告诉过杜珑,自己小时候鼻梁也是软塌塌的,长大以后就直了。杜长风远远就看见了那三个朝他走来的身影。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他的眼睛却不受控制。杜长风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丁香更好看的女子了。丁香看着一地的玉米棒子,有些吃惊,也有些心疼。她问杜长风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杜长风说他五点过来,又说他兴奋,睡不着。丁香由不得叹气,说杜长风你这样子我也不好受。我拿了饭,你现在吃还是等中午?杜长风说昨晚吃的还没消化呢,等中午了再吃。杜长风提到昨晚,丁香的脸有些发热,她低下头拧开盛绿豆汤的水壶,倒出一碗递给杜长风。杜长风的手指碰到了丁香的指尖,丁香手一抖,碗差点就掉在地上。杜长风抬头看看天空。天真蓝,一片云彩也没有,再加上中午太阳毒,两个孩子肯定受不了。丁香说,你给她们搭个凉篷吧。杜长风便调侃丁香现在使唤自己倒是使唤的挺顺手。丁香脸一红,拿着割刀钻进了玉米地。杜玲和杜珑攀着玉米秆子,使劲压下来以便她们能抓住那玉米棒。杜玲很快掰下来了一个,挥舞着开心大叫。杜长风叮嘱两个孩子不要硬掰玉米,如果这个掰不下来就放开,再换一个掰。丁香怕杜玲和杜珑割到手,自然是不允许她俩拿刀呀剪的。两人只能用手去掰,等她们掰过了兴致,这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也够她们玩上一整天了。杜长风挨近丁香,小声问她昨晚睡得可好?丁香轻应一声便转过脸去。她不敢去看杜长风。早上起来,她的嘴唇还有些发麻,对着镜子照照,似是有些肿了。杜长风告诉丁香这些玉米秆子他已找人给卖了,到时候买玉米秆的人会来地里自己砍。丁香觉得这样倒省事。心中感激,便对杜长风又笑了笑。杜长风突然叫了丁香一声。丁香回过头,眼睛里水雾凝露,那恍惚的样子,让杜长风差点又扑了过去。丁香意识到危险,急忙朝着杜玲和杜珑跑去,并且命令杜长风不许跟过来。杜长风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石彦。石彦说他已买好了明天的票,后天下午就到镇上了,到时候让杜长风过去接他。挂断电话后,杜长风心里有些乱。石彦一回来,就要住在丁香家里,那他怎么办?他和丁香的相处又多了层障碍,且是那种影响力比较大、更带有某种危险性的障碍。男人的直觉告诉杜长风,石彦喜欢丁香。那么丁香呢,她是不是也会喜欢石彦?或者说她已经在喜欢石彦?揣着心事的杜长风专注于劳作。除了偶尔转头找到丁香的身影,默默看上几眼外,整个早上,他显得很沉闷。中午,周玉龙开着三轮车拉走了玉米棒。丁香拿出碗开始盛饭。杜长风踩倒一片玉米秆,两个孩子爬在上面滚来滚去。丁香递给杜长风一条毛巾。秋天的太阳,其实是季节里最毒的。这两天,杜长风明显更黑了。杜长风说自己一擦这毛巾就臭了,丁香娘仨肯定就擦不了了。毛巾是新的,淡蓝色,两端各有几条白色的道道。丁香让杜长风放心去擦,说这毛巾是专门给杜长风拿的。丁香极少出汗,脸上沾了土,用围巾抹一下也就掉了。杜长风告诉丁香石彦后天回来。杜长风擦完了脸和脖子,索性将那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接过丁香递来的饭碗,坐在玉米秆铺成的地毯上,开始狼吞虎咽。杜玲在田埂上寻到了几个奶瓜瓜,她给丁香喂了一个,自己吃了一个,给了杜珑两个,这会拿着最后一个递到了杜长风的嘴边。杜长风让杜玲自己吃。杜玲说妈说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吃才香。说着就将那奶瓜瓜喂进杜长风的嘴里后,又紧挨着他坐下。她的手里捏着一大把野花,一些野蒿子也混杂其中。野蒿子味重,杜长风挑出来扔到了一边。杜玲问二叔你今天还去我们家吗?杜长风笑道,你想让二叔去不去?杜玲痛痛快快地说,当然想了。杜长风捏了捏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原来玲儿这么喜欢二叔呀,真乖。杜玲示意杜长风低头过来,然后她贴着杜长风的耳朵说她看见丁香昨天戴了金耳环。杜玲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杜长风看了丁香一眼,丁香围了围巾。这个时候正低头给杜珑往碗里夹菜。杜玲又告诉杜长风她听见丁香昨天做饭时还唱了歌。杜长风不由笑了。然后杜玲趴到杜长风耳朵边上说,我看见二叔在抱妈妈。杜长风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他被呛得连连咳嗽。杜玲赶忙起身给他拎来水壶,然后体贴地给他拍着后背。丁香说,饭多着呢,吃完了再盛。然后继续看着杜珑吃饭。杜长风压低声音叮咛杜玲这话千万不能对别人讲。杜玲说她知道,所以她给杜珑都没说。杜长风悄悄松了口气,问杜玲想吃啥零食,他晚上统统给她买回去。杜玲说她想吃鸡瓜子。丁香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老半天,最后还来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杜长风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经过杜玲这一闹,杜长风心里反倒亮堂了。他想等这几天忙完,就回家同父母说清楚他和丁香的事。不管家里人怎么想,他杜长风这辈子是娶定丁香了。夜幕拉开后,丁香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做饭。杜长风又在玉米地里来回走了几遭,确定没有遗漏后,打电话给收购玉米秆的人,让他们明天过来地里。杜长风到村部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两大包零食,包括杜玲要的鸡瓜子。杜长风走到丁香的院门口看到了一只死老鼠。他猜想可能是吃到药后跑出来死了的,便掏出一张纸包住老鼠尾巴,提起来一扬手那死老鼠就不见了踪迹。杜玲欢天喜地的跑了过来。杜长风将零食放在屋檐下的方桌上。丁香端着半脸盆水走了出来。丁香让杜长风再不要给她们买零食,说是惯坏了。又说吃多了对胃也不好。杜长风说又不是天天吃,娃喜欢吃就让多吃点。等以后长大了,让她们吃估计也不喜欢吃了。杜长风脱去衬衫搭在晾绳上,又低头去脱背心。丁香赶紧转身进厨房,心脏咚咚有些猛跳。杜长风想洗个头,便问丁香有没有热水?丁香兑了一壶温水,拿着洗发水出来。让杜长风低下头,然后她将壶里的水细细倒在杜长风的头上。杜长风的头发很硬,手拢上去一搓水星就像雨点一样四处飞溅。丁香把一壶水倒完,那头密林似的头发总算洗净,丁香的脸上、身上也溅了不少水点。杜长风说他想拿过来几件衣服放在丁香这是,换洗也方便。丁香问他昨天穿的衣服呢,洗了没有?杜长风说哪有时间洗衣服,晚上回去已经那么晚了,躺了一阵又下了地。丁香想了想说,你把换下来的衣服拿过来吧。杜长风一听眼睛登时亮了。丁香你要给我洗衣服吗?这么好?说着又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丁香赶忙闪远几步。这人真是见不得人给一点好脸色。饭后,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丁香收拾灶台,杜长风坐在餐桌旁喝着茶。杜长风告诉丁香家里明天也收玉米。丁香看了杜长风一眼,没有说话。地里的事我都安顿好了,你就不要再管了。杜长风看着丁香。丁香答应一声。杜长风又说,等我这几天忙完,就把咱俩的事给家里说开。丁香没有搭话,她不用想也知道,到时候整个庄子又会炸了窝。杜长风说丁香你不要怕,别人说啥你也不用理,有我呢。丁香走过来坐在杜长风的对面,静静的看着他。丁香说我不怕。你放心。就这一句话,让杜长风湿了眼眶。丁香说以前年龄小,不扛事。长青是对是错都顺着他。现在想想,她不该啥事都由着杜长青的性子。杜长风说他哥从小就被大伯捧在手心里,就算丁香说他也未必会听。那也总比不说的好。丁香又说,其实打一架又能怎样?当初说了他不听,大不了打上一架,打过了人还在。杜长风摸不清丁香的话意,心里有些忐忑。丁香说杜长风你要想清楚,我有两个女儿,我死去的丈夫是你堂兄,我被人……你当时在。杜长风说我已经想的再清楚不过了,我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丁香静静注视着杜长风的眼睛说,那你就去说吧。两双眼睛默默对视,谁心里都明白,他们将要面对怎样的暴风骤雨。丁香让杜长风去忙家里的事,这几天就不要再跑来跑去的。她看着杜长风这样辛苦心里也着急。杜长风说那可不行,石彦后天就回来了。他得把丁香看紧点,不然被人再拐了去,他可怎么活?丁香说石彦和你不一样,你别乱想。杜长风说能不乱想吗?石彦吃你做的饭都上瘾了。你们每天都在一个屋檐下,想想他这心里就慌得很。丁香站起来说,杜长风你该回家了。丁香掀开门帘,杜长风忍不住哀嚎。杜长风说丁香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呐?我这边白天黑夜烈火烤着,你倒好,啥事没有一样。丁香毫不留情地说,你呀,被火烧的日子还在后面呢。好好想想咋应对你妈吧。那才是天摇地动呢。杜长风赖着脸说,丁香你过来,我抱一下就走。丁香一甩门帘就出去了。抱一下?信你才有鬼。哪一次不是往死里抱?院子里飞着许多的萤火虫,杜玲抱着一个玻璃瓶,杜珑追着萤火虫跑,一旦捉到就放进瓶子里。杜玲对虫子之类的东西一向恐惧,经常被地上爬着的毛毛虫吓得哇哇大哭。杜珑倒是勇敢,徒手就可以抓起它们。杜玲抱着装了萤火虫的瓶子,跑上了台阶问杜长风是不是要回去了?杜长风说自己有事要去忙了。又给杜玲允诺等哪天有空闲了,就带她们到西沟沿上去捉萤火虫,那里的萤火虫才叫多呢。杜玲说她明天就想去。杜长风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决定大后天了带她们去。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想带丁香去。杜玲那咱们拉钩,拉了钩就不许反悔。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和一个粉嫩娃儿的幼稚又上演了一次。丁香送杜长风出了院门,问他明天几点下地?整个巷子安安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杜长风说六点。丁香让他六点把穿脏衣服带过来,又叮嘱他不要让家里人看见了。杜长风说,不然我就让他们看见,省得我再去说。丁香“咣当”一下关上了院门,然后上锁。杜长风急忙拍了拍门。说自己在逗丁香,干嘛一下子就急成这样了?丁香说你回去,明天早上把衣服拿过来。杜长风趴在门上说你这个女人,心软一下会咋了么。杜长风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丁香的脚步一路回了屋。这才甩着衬衫,兴高采烈地往家里走去。杜长风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两个姐姐都出嫁到了镇上,一个弟弟去年也结了婚。最近听说弟媳怀孕了,时不时会扶着园子的墙,吐得惊天动地。杜长风的母亲说她生了四个,没一个这样折腾的。现在人娇贵了,怀个娃也让一家子不消停。杜长风的母亲是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太。人很精明勤快,但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妇。杜长风回到家时,弟媳坐在院子里,他的弟弟杜长生一手端着水杯,一手顺着媳妇的背气。杜长生说哥你回来了。杜长风问长生还是吐得厉害吗?建议长生明天陪着到镇上看看,又说这样吐着吃不下去东西对孩子也不好。明天收玉米你让长生去镇上?这个家还有没有规矩了?杜长风听见母亲的声音,一侧脸,才看见母亲坐在上房的屋檐下,手里拿着一把蒲草扇,一脸的不高兴。杜老太太问杜长风这几天都在忙啥?整天不见个人影,好像这家里就没他啥事一样。杜长风说妈这地里的玉米我和爸明天去收,玉兰吐成这样,让长生带着找大夫去看看,也耽误不了啥事。杜老太太愈发的不高兴了,杜长风你这是回来捞人情来了?比兑我对谁刻薄了是不是?杜长风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杜老太太喊住他,说是有事问他。杜长风回头看着杜老太太。杜老太太说,听说那个贱人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地人,两个人勾三搭四的。有人说你也经常过去。杜长风说妈,人家有名字的。杜老太太说我就喜欢这样叫她,咋了?杜长风自知跟母亲再争辩下去也无意义。抬腿继续回屋。杜老太太在他身后叫道,你以后少往那里跑。小心我臊她。杜长风简直无语了,他说妈你讲不讲理?人家把你咋了,你要这样欺负人?杜老太太说她敢把我咋了?我呸。贱货,脏东西。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杜长风说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咱们积点口德行不行?杜老太太更是铁青了脸说,咋了?我骂她两句你倒不依了?她是你啥人哪?是你亲妈吗?杜长风扭头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仰面躺在床上。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胡搅蛮缠了。这样子他该怎么摊牌?杜老太太拔高了嗓门说,杜长风你给我听着,你要是还往那个骚狐狸家里跑,就别让我听见。你信不信我去拆了她家房顶。杜长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声嚷道,那我就天天去,你有本事去拆。犯了法你也别后悔。杜老太太火冒三丈,杜长风你还倒来劲了哈,我告诉你杜长风,你老子一辈子也没把我咋着,难道我还活到儿子手里了。杜长风忍不住说,就是我爸太懦弱,才养虎为患。给媳妇顺气的杜长生差点笑出声来。杜老太太虽然听不懂“养虎为患”的意思,但知道也不是啥好话。一时气得脸色差点绿了过去。杜长风你膀子硬了,敢顶你老娘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不孝子。杜长生说妈,明天还要下地呢,咱们早点睡吧。我哥跟你说着玩呢。杜老太太瞪着杜长生说,你没听见他顶得我心疼?为了那样一个烂女人。杜长风隔着屋子大声说妈你嘴里就积点徳吧。杜老太太说,你听听,他还不依了。杜长风我把你个挨千刀的。老娘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气我。杜长生赶忙搂住那瘦老太太,连拖带抱的给送进了屋子。他的媳妇也顾不上吐,呆呆地看着杜长生。杜长生拍拍玉兰的肩膀,说没事,我妈过性快,一阵子就忘了。杜老太太听见转脸对杜长生说,杜长生,让你媳妇明天留在家里做饭。省得有人说我是周扒皮。杜长生赶忙答应一声,拉起媳妇轻手轻脚地回了屋。杜长风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等到五点,他悄悄爬起来,像做贼似的,刷牙洗脸,然后提着收拾好的东西出了院子。摩托车声音太大,他决定走着去丁香家。到丁香家门口时,他看看表,五点四十分。他站在门廊下,望着夜空。天上的星星真亮,像丁香的眼睛。杜长风听到开锁的轻响,接着院门开了,丁香俏生生站在那里。杜长风本想着自己会等到六点,现在看见丁香,那心里高兴坏了。丁香说自己老远就听到了杜长风的脚步声。杜长风侧身进去,丢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了丁香。丁香没有挣扎,她安静的依偎着这个男人,温暖,香甜。杜长风说他一阵子都不想离开丁香,丁香说,又说傻话了?你守着我,你家不要了?杜长风说恨不得把丁香揣在怀里,走哪里带哪里。丁香说等熬过这阵子,你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丁香的温顺让杜长风沉醉,他解开自己衬衣的纽扣,把丁香的手塞进去贴着胸口。丁香缩回手,将脸贴在杜长风胸口,感受那生命的澎湃。杜长风说,丁香,万一哪天我妈来闹,你不要害怕,也不要生气。杜长风捧起丁香的脸,切切低语。丁香说我知道呢,你放心吧。杜长风又说丁香你要记住,我的心里全是你,我离不开你。丁香说我记住了,你放宽心。杜长风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丁香你要相信我。丁香笑着说杜长风我都相信你。你快回家去忙吧。杜长风叹息着亲吻丁香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丁香软软依着他,她能感受到杜长风的不安和忧虑。她知道他很怕自己会退缩。但她已经不是七年前的丁香了。这七年,她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也尝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人性的善与恶,她早已看透。丁香的眼神清亮通透,她告诉杜长风只要杜长风不放手,她丁香就不放手。杜长风心里总算踏实了。杜长风走后,丁香拿起他丢在地上的包裹,重新锁好院门。她进到厨房拿出洗衣盆,倒上水,然后坐在凳子上打开包裹。衣服都是穿脏了的,中间夹着两双袜子,倒是洗过的样子。最上面放着一个小皮包,有一本书大小,黑色。丁香拉开拉链,里面装着两张银行卡、杜长风的身份证、高中毕业证、退伍证,和一串钥匙。丁香拿着那张身份证仔细端详。那眉眼,跟小时候没多少变化,就像慢慢放大了一样,还是那张国字型的脸,还是两道浓眉,大眼睛黑亮有神,鼻梁高挺,一张厚厚的嘴。丁香忍不住拿到嘴边亲了亲。除了爱抱人亲人,一切都好。杜长风地里忙完,天已全黑,他骑着摩托车带着父亲,杜长生骑着另一辆摩托车跟在后面。杜老太太和玉兰已经做好了饭。看见他们进来,就开始往饭桌上端菜。杜长风低着头快速地往嘴里扒拉着饭。杜老太太冷着脸,她感觉自己昨夜在与儿子的交锋中吃亏了,所以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杜老太太说长生,多吃菜,别像鬼催似的,净扒拉白米饭。杜长风只顾吃自己的。快三十年了,他这个妈的脾性他还是模着几成的,此时搭腔,等于没事找事。杜长生岔开话说哥我记得你屋里有个手电筒?杜长风说好像有,等他饭吃完了去给长生找找。老太太的本性里就很好事,当即问杜长生要手电筒干啥用?有时候好像也由不得她一样。杜长生说玉兰晚上上厕所用。杜长生说完有些后悔,他看了眼杜长风,杜长风几口吃完碗里的饭,站起身就出去了。杜老太太又来了气,指着门口说,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像鬼催一样?杜长生劝母亲以后不要总说杜长风,大哥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样被自己的母亲呼来喝去的,难免遭人小看。杜老太太一听更不乐意了,她说哎,我就不懂了,他被人小看是他的事,咋能赖到我这里?难不成让我天天背着个高音喇叭,见人就喊我有个多好的儿子?杜长生正要反驳,杜长风进来了,将手电筒放在柜子上,转身又出去了。杜老太太便说,他倒和我结上仇了。转脸又斥责杜老汉也不管管,由着杜长风这样气她。绕来绕去,终归又绕到杜老汉这里。杜老汉好像啥也没有听到,若无其事的吃着饭。杜老太太继续抱怨,快三十岁的人了,整天像个疯子一样跑着不着家。那个李婷倒是哪里配不上个你?模样配不上?还是家道配不上?人家好歹也是个高中生呢。杜长生说妈,这事总得哥喜欢才成。前段时间周玉龙的母亲来家里,说是要给杜长风说个亲。杜老太太一听眉开眼笑。晚上杜长风回来,她就赶忙把这事说了,在她看来这是天大的好事,有个姑娘能主动找上门,财礼肯定是不会要的,到时候给啥不给啥,还不是杜家说了算?杜长风一听是李婷,一口回绝。杜老太太本想着儿子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起来,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这张老脸说啥也就挂不住了。杜老太太说杜长风你倒挑上人家了?你也尿泡尿把自己照照。你有啥?人家当兵,要么提干,要么考个啥校,你灰溜溜回来。钱没拿回来多少,人也没带回来一个。你倒挑,你说人家李婷,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杜长风也懒得与她争辩。退伍费他回来后一分不少全给了母亲。这才安稳了几年。今年开始,母亲闹他闹得紧了,杜长风心里清楚,母亲又想要钱。杜老太太说等他喜欢?我看他是喜欢被鬼拿住。长生皱了皱眉头,母亲说话真是难听。但他一说母亲又会骂他是在指教她。杜老太太突然压低了嗓门说,长生,我那天听你周姨说你哥好像在镇上买了房。你知道吗?杜长生赶忙摇头说他不知道。没听杜长风说起过。杜老太太便说这还没结婚呢,赚了钱就不往家里拿,白吃白住家里,脾气还大得很。杜长生听不下去说妈,我哥每月都给你钱的,咋叫白吃白住了。杜老太太瞪着眼说杜长生你胳膊肘子往哪里拐?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为了这个家才怪。哥拿回来的退伍费,你买了条那么粗的金项链,这几年手上的金戒指都快戴满十根手指了。杜长生只是在心里嘀咕,他可没胆说出来。母亲浑整的时候连阎王都拿她没有办法。杜长风回到自己屋里,倒头睡下。母亲说的话断断续续传到他的耳朵里,杜长风有些无奈,也有些心酸。从他记事起,母亲似乎永远在抱怨,永远都在与人“战斗”。杜长风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丁香那张恬静的脸。她的低眉浅笑,她的温柔平和,她的通透明理……只有他杜长风知道,那女人的好,才是世上最好的好。十一点了,丁香锁了院门。杜长风这几天一定累坏了,他能早点休息也是好的。丁香收起晾衣绳上的衣服,拿进屋里仔细叠好。杜长风的衣服宽大,两条牛仔裤又厚又沉,可是把她洗了个吃力。两双袜子丁香也给重新洗了,那背心上的汗味,串得到处都是。丁香拿起背心闻了闻,熏衣草的清香,杜长风一定也喜欢。丁香六点起来打开院门的锁。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院落。她扫得很慢,很仔细,每个犄角旮旯都被她用扫帚轻轻抚过。她的内心像汪着一湖水,这湖水让她看天,天在笑。看草,草在笑。七点了,丁香叫起杜玲和杜珑。杜玲干啥比较利索,但她喜欢一边玩,一边干。杜珑慢条斯理,但干啥都很专注。两姐妹几乎同时穿好了鞋袜,一同出现在了厨房。丁香催促两人快点吃,不然耽误了今天学校的活动就不好了。杠珑说是县上来老师要给他们讲课。不着急。杜玲拿起丁香剥好的鸡蛋,一口咬下去。杜珑则用指甲在鸡蛋上划了一下,然后轻轻掰开,鸡蛋黄就圆溜溜的露了出来。丁香说珑儿你真真聪明,谁教你的?杜珑说是自己看石彦就这样吃鸡蛋,学会了。丁香笑了笑。杜玲问丁香二叔说的大后天是不是明天?丁香说你二叔最近快忙死了,你们就不要给添乱了。杜玲吃完鸡蛋,开始喝粥。杜玲念叨说杜长风和她拉过勾的。丁香说那就等你二叔忙过这阵子,只要他有空闲,肯定会带她们去的。定会带你去的。丁香像赶小鸡一样赶着两个孩子出了院门。她今天要干的活还很多,石彦今天回来,她得把屋子收拾收拾,再去苜蓿地里掐些苜蓿花回来。丁香想蒸一盘苜蓿花。杜长风晚上会留下来吃饭吧?丁香朝巷口张望了一阵,这个点了,他应该在地里忙着。天气有点闷热,预报上说,这一两天有大雨。下午四点多,杜长风的摩托车轰鸣着进了丁香的院子。丁香坐在槐树下,膝盖上放着簸箕,簸箕里堆满紫色的苜蓿花。杜长风朝着丁香走来,丁香有些眩晕,她从来不知道,杜长风竟是如此英武。杜长风拉起丁香,簸箕翻在地上,苜蓿花撒了一地。杜长风说丁香我想死你了。杜长风没头没脑吻着丁香。丁香红着脸,躲闪着。杜长风的胡子扎的丁香脸生疼。丁香说杜长风你干嘛不刮胡子?杜长风端详丁香的脸,有几处果然被蹭出细微的红点。杜长风叹息着说,细皮嫩肉,一点儿也不禁碰。丁香便小声问他那谁禁碰呢?丁香将脸埋进杜长风怀里,轻声问。杜长风一听便急了。说自己可是没碰过别的女人,从来没有碰过。丁香红着脸谁又没问你这个。丁香推开他,弯腰去捡那一地的苜蓿花。杜长风蹲下身子,伸出大手就往簸箕里刨。丁香拍了下他的手背。你去忙你的,我慢慢捡。杜长风说房子钥匙前几天才拿到,房产证过几天办好了才能拿过来。丁香知道他说的是镇上那套房子的事。杜长风让丁香把身份证拿来给他,又说把自己的也拿来,还有丁香的户口簿。丁香问干嘛用呢?杜长风说去镇上复印几张,开介绍信,然后去领结婚证。丁香说这么急?缓两天等你闲了再弄吧。杜长风说你不急,我急。我怕夜长梦多。丁香笑着说杜长风你是要卖我吗?杜长风一把搂住她说,我咋舍得?丁香你是我的。丁香去屋里拿东西,杜长风也跟着进了屋子。丁香拉开抽屉,拿出户口簿和身份证递给杜长风。然后打开衣柜,杜长风看见自己的衬衫挂在里面,紧贴着丁香的一件蓝色外套。丁香弯下腰从柜子的最深处挖出杜长风的黑色手包。递过去。杜长风掏出身份证,拉上拉链又递回给丁香。丁香接过来,放回到衣柜深处。杜长风说去镇上接石彦。丁香说她做好饭等他们回来。杜长风用拇指轻轻描着丁香的眉毛。说丁香不要对他上心。丁香抬头分辩,杜长风的表情十分认真,丁香懦懦地抿了抿嘴。说她知道了。杜长风亲了亲丁香的额头,风一样的刮出了屋子。下午六点,杜长生神色慌张地跑进了丁香的院子。说是他家的大青骡子踩蹋了水窖,掉下去淹死了。他过来找杜长风。丁香犹豫着说杜长风好像是去镇上了。丁香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杜长生找人找到她这里来了,是谁看见杜长风来了这里?还是别的原因?丁香说她如果看见杜长风的话,就告诉他家里的事。丁香抬起头,突然就打住了话头。她看见杜家老太太凶狠着一张脸,杀气腾腾的走进院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丁香叹口气,迎了上去。丁香说二妈你来了。杜老太太说你别叫我二妈,臊得很。我找杜长风。丁香静静看着她,没有吱声。杜老太太说我在问你杜长风呢?把那个挨千刀的给我找出来。丁香说他去镇上接人去了。丁香决定不再闪躲。这是她迟早都要面对的。杜老太太说去镇上了?给你接野男人去了?我咋养了这么个贱骨头。丁香脸色一沉说二妈说话我听不懂,你这是要找杜长风还是要找石老板?她们家一向清静惯了,禁不起这样的吵。虽然在一个庄里住了十几年,但杜老太太对丁香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也不屑了解。杜老太太说哟,你家咋了?你家是皇家园林吗?我呸,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东西。丁香接过话茬说,二妈如果是来找杜长风的,就该好好说话。我想我从来没有伤饬过二妈,二妈也没有道理这样含血喷人。杜老太太说你是没伤饬过我,但你把我侄儿害进了牢里。丁香脑中“嗡”的一声。这些年,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努力抹去那些不堪的人和事。她也几乎忘记,丁君生和杜长风,原本是姑表兄弟。丁香强忍住自己的眼泪,说二妈不觉得荒唐吗?是丁君生自己作的孽,他罪有应得。杜老太太说不是你勾引,他能做那种事?你这个扫把星,害死了杜长青不饶,又害君生。这会又要祸害谁?杜长风还是那个野男人?丁香苍白了脸。这杜老太太,果然句句锥心。丁香说二妈请回吧,这样吵闹也没啥意思。杜老太太反问道,啥有意思?男人?丁香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杜老太太说,二妈我敬你是长辈,说话请自重。丁香面沉似水。杜老太太突然有种被人拿捏住了的慌乱。丁香强忍住悲愤说二妈即是好强的人,也该是个明白人。长青早逝最可怜的是我。丁君生一心想要掐死我也是事实。我这些年带着两个孩子,自问也是没有伤饬过任何一个人。我活我的,你活你的。二婶又何必不让别人好活?杜老太太强辩道,我让你不好活了?真是屁话。丁香说骡子掉窖里谁都心疼。二妈也别太着急,人上了年纪,还是少生气的好。杜老太太一肚子的骂词突然找不出来了。她想撒泼,但看丁香的样子,估计她睡地上打滚也是没用的。到时候还得自己爬起来,反倒更加没皮没脸。丁香又说二妈要不屋里坐坐?说不准他们也快回来了。杜老太太狠狠瞪了丁香一眼,调头走了。杜长生长出一口气。赶紧撵上去试图搀扶,被老太太一把甩开。杜长风一进庄子就碰见了周玉龙。周玉龙告诉他,他家骡子掉窖里淹死了。他家老太太去找丁香了。淹死骡子的事并没使杜长风大惊失色,但他听到母亲去找丁香,那脸色顿时变了。杜长风载着石彦一路疾驰,拐进巷口后杜长风感觉自己的心已提到嗓子眼了。杜长风将摩托车骑进院子,也不等石彦,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厨房。他想这时候丁香一定在厨房,他要确定她是不是好好的。丁香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看见杜长风进来,微微一笑。杜玲看见杜长风,跳起来一头扑了过去。杜玲说二叔玲儿好久都没看见你了。这丫头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就两天没见,就已经是“好久”,那要是十天半月,还不得是“好久好久”。杜长风焦虑地问丁香我妈来过了?丁香说说是的,你家骡子掉窖里了,她来找你。杜长风说她再没说啥吧?丁香说啥也没说,挺好的。丁香轻轻笑着,眼神温柔恬静。杜长风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捏捏黏在他怀里的小丫头的鼻子。心说杜玲你这个小碍事精。杜长风没有留下吃饭,家里唯一的一口大牲口淹死了,他得赶紧回家去看看。石彦还是老样子,温和,寡言。他给杜珑带来了一套《金刚葫芦娃》,两个孩子吃完饭就跑进屋去看了。石彦拿出一条围巾,浅蓝色,上面撒着几朵白色的小花。石彦说他也没顾上买啥。这条围巾是顾客送的,自己留着也没用,如果丁香不嫌弃,就送给她吧。丁香莫名想到杜长风,有些心虚。他要是知道她接了石彦送的围巾,又不知道会说啥了。石彦将围巾放在桌子上就回了屋。丁香坐在院子里,静静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或许是缘份到了吧,杜长风就这样走进了她的生命,像一团火焰,又像一条长河。打开了她沉睡多年的心魂。她因他的火热而燃烧,也因他的明朗而释怀。七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七年?杜长风回到家里,骡子已送于别人拉走了。一对老两口和一对小两口,坐在院子里唉声叹气。杜长生说以后犁地没人跟他家变工了。杜老太太说,骡子都没了,还变哪门子工?往年犁地,都是你用我家骡子和你家牲口犁完了,我再牵来你家牲口,和我家骡子套上犁一天。现在骡子没了,自然没啥可变工了。杜长风说牲口咱们再不买了。他搬了个小板凳坐过去,看着长生。说买个耕地的拖拉机吧。除了耕咱家的地,平时你也可以揽点活,赚点钱。杜老太太一听买拖拉机眼睛立马亮了。急忙问钱呢?哪来那么多钱?杜长风说长生,我想知道你是咋想的。杜长生说我当然想买拖拉机了。可那不是一个钱两个钱就能买回来的。杜长风说钱你就别管了,你只要说你想不想买。长生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说哥,哥,我想买,做梦都想呢。玉兰的脸上也笑出了两朵花。杜长风说这两天赶着把玉米收完,就去县农机局问问。杜长风说完站起身,准备回屋休息。玉兰突然回过神。哥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盛饭。杜长生拉着杜长风坐回凳子。杜长生说哥要不你明天就去县上吧,玉米他来收。听说这两天还有雨。杜长生眼睛亮闪闪的,满脸期待。他从小就喜欢机械,十岁那年偷开邻居家的手扶拖拉机,差点把人家墙撞塌了。杜长风从小就疼这个弟弟,现在见他这样开心,自己也由衷的高兴。答应杜长生一会儿就打电话联系。杜老太太喊着玉兰,让再炒上两个鸡蛋。玉兰在厨房里答应着,声音里满满的喜悦。杜老太太摇着蒲草扇,压低嗓门给杜老汉说她今天看见杜玲了,那个小丫头竟长得和长青小时候一模一样。杜老汉说长青的女儿,自然是像长青了,这有啥好奇怪的。杜老太太不死心的说,可是,我总觉得……杜老汉打断她的话,你觉得应该是君生的?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想就很亏心。杜老太太一听又差点炸了毛。咦,我咋就亏心了?那不是……那个……杜老太太看了看杜长风,咽下了到嘴的话。奇了怪了,她怎么感觉自己儿子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和丁香那贱人看自己的眼神,像一个娘生的。杜长风淡淡地说,丁香是个好女人,妈以后不要再说那些不相干的话了。杜老太太干脆一甩手回屋去了,杜老头赶紧跟着贴身侍候。杜长生见母亲走了,把凳子往杜长风跟前拉了拉。杜长生说哥,我给你说,妈今天去找大嫂了。杜长风一听“大嫂”两字,心“扑通”一下。他恍惚感觉那是因为他杜长风的存在才会有的专属称呼。杜长生竖了一下大拇指说大嫂真是神勇。不管妈咋闹腾,大嫂都跟没事人一样。后来妈自己闹的没意思了,就回来了。杜长风皱着眉头问妈骂她了?杜长生说当然骂了。杜长风脸上掠过一丝痛苦,轻声问那她,哭了?杜长生说没有,大嫂她,唉,反正自己也学不来。就是感觉大嫂把他妈给镇住了。杜长生双手合十,做了个十分陶醉的表情说他真是太崇拜这个大嫂了,以后要常去她家里。杜长风一巴掌打过去。警告杜长生离丁香远点。第二天果然下起雨来。带杜玲去捉萤火虫的约定只能改期。石彦站在窗口,望着雨珠弥漫的小院,心中泛起一丝惆怅。他听到杜长风的摩托车进了院子,也看见杜长风把摩托车放在了门廊下。然后他看见杜长风一溜小跑的上了台阶。半个小时过去了,杜长风没有到他的屋子里来。石彦轻叹一口气。杜长风和丁香,仔细想想还真是难得的契合。两个人单往那里一站,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对璧人。杜长风告诉丁香他明天要去趟县城,给长生买拖拉机。杜玲和杜珑头挨着头看漫画书。杜长风悄悄去捉丁香的手,却被丁香一巴掌打开。杜长风问你干嘛打他,丁香说是你自己找打。杜长风哀叹自己又没把丁香咋的,丁香反问他还想咋呢?杜长风赶紧说丁香我怕了你,我杜长风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啥都听你的。丁香抿嘴笑了。杜长风看着那两个碍眼的小家伙,恨不得仰天长啸。杜长风说杜长生给他说了昨天的事。丁香轻笑道,说啥了?说我被你妈骂了?杜长风低下头,脸上很不自在。丁香一脸淘气的说杜长风你打算向着谁?杜长风急忙说我当然是向着你的。丁香扑哧笑了。她怎么舍得让杜长风为难?这些事,比起死人的事来,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丁香说去拿卡,买拖拉机一定要用钱。杜长风拉住丁香说钱有呢,那些本来就是给丁香的。丁香说自己有钱,平时也花不了多少。杜长风说丁香你留着我心里踏实。丁香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杜长风虽然诧异,但还是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厨房。丁香回头扑进杜长风的怀里。说杜长风你去县城一定要快点回来,回来了我们就结婚。

作者简介:

马锋回族,宁夏同心人,退休老干部。

作品欣赏望月随想(外二首)作者:马锋

冰轮玉盘悬夜空,

皎光冷照泻滿銀。

玉兔杵丹秋到春,

吴刚伐桂桂无痕。

寂寞嫦娥悔灵药,

后羿望月空叹人。

情怨深深多交集,

皆是心中未了情。

一江秋水映明月,

月影伴我不离分。

欲将心事付明月,

无奈明月不解人。

千里迢迢关山隔,

日里梦里思故人。

倘若明月有美意,

为伊寄送相思情。

塞上中秋景异样,

秋雁南归望远方。

秋农刈稻收玉黍,

秋耕田野备春忙。

秋风秋雨催寒衣,

秋霜肃杀百草黄。

残秋渐逝红已瘦,

唯有秋菊放清香。

清明赞

北国江南暖风熏,

风清气爽万物新。

长空雁叫归故里,

谁家新燕择新邻?

桃李杏花竞争春,

春风似剪剪柳荫。

游人如织踏青去,

相思相恋逢清明。

赞刘胡兰

十月八日参观刘胡兰烈士纪念馆和烈

士墓地,缅怀烈士感慨万千,以诗咏

之,以表情怀。

身驱虽嫩意志坚,

坚如盤石气冲天。

慷慨赴死不畏死,

舍生取义践信念。

少年事迹感天地,

气贯长虹存人间。

丹青书写赞英灵,

永垂不朽代代传。

作者简介:

马晓麟笔名斧子,回族,宁夏同心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野山竹》《带露的草芥》。

作品欣赏梦中的故乡(组诗)作者:马晓麟白天鹅四只不知名姓的白色大鸟忽然从清水河畔升起向着西天飞去我就认为它们是白天鹅是四只白天鹅在清水河里稍作停留然后飞向了远方天空蔚蓝,清澈就像它们的思想远远看去四只白天鹅托着整个天空在飞这是六月里一个安静的下午四只白天鹅在我的目送中一点点消失它们所经之处清水更清,草木更绿正午四月的太阳渐露锋芒我喜欢在我们信泰小区的长椅上小坐一会儿沐浴这样的光照正午寂静小树们轻轻摇晃我微闭着双眼似醉非醉明显感到体内的云雾一点点散尽甚至多少岁月流逝了都与我无关。此时此刻天地独我只有光束把我层层围绕一只鹰一只鹰把天空衬托得格外空旷和邈远它一直盘旋着只要我不低下头来它就一直不肯离去它有征服世界的野心也有一头撞向大地的悲催你看,偌大的黄土高原上只有一只鹰在飞翔如此真实它的孤独,可想而知当我再次抬起头来那只却鹰不见了。它——已攀附在了我的体内清晨阳光乍现,露水尚重四面环山的黑羊岔村在鸡鸣狗咬中掀开了眼帘几块云彩飘荡在东山村街逐渐热闹了起来驴马畜牲的铃铛响个不停犁地人的干花儿隐隐约约村中央的几颗老榆树上鸟儿尽情歌唱西山如黛一道白色斜坡长虫一样蜿蜒一些羊只点缀其上一些小小的人影在那里走动女人彩云般的衣裳,在其中闪现初秋在一棵槐树下纳凉看午后的大寺路,依然迷人看一对失却激情的黑色甲虫在树根下的窝巢里养精蓄锐出于礼貌,我没去惊扰它们微风过处槐树们发出悠扬的飒飒声抖落着身上与日俱增的黄色斑点人到中年越来越喜欢上了祷告和善举看淡天下,顺应时令爱惜自己资深的皱纹和绝顶当微风再次吹来一股陈酿的气息扑面而来你缓缓站起,轻拍身上的尘土就像槐树在风中抖落黄叶

今天,

世界读书日

希望散居在全球各地的人们

无论你是年老还是年轻

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

无论你是患病还是健康

都能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

都能尊重和感谢

为人类文明做出

巨大贡献的文学、文化、科学思想大师们

都能保护知识产权!

END

编辑/王月芳责编/纪少丹

编审/李岸伟监制/马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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